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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苏:京师四小名捕传奇




尹和宋,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以我的接触和了解来说,尹是个喜静厌动到极点的家伙。能坐着,这个人绝不站着,能开车,这个人绝不走路。

尹个子高,高得跟竹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一副秀郎眼镜配着白皙的皮肤,五十岁的人看着好像只有三十几岁。背个照相机走到北京的胡同里拍那些门墩儿和狮子,是他的一大爱好。

跟尹在科学院大院儿里溜达,哨兵绝不会问他要证件,因为尹怎么看都比萨更和这儿协调。

那天碰面晚到了一会儿,尹跟我道歉 – 真对不起,女儿有心事,和她谈谈,耽误了。略停了一下,感慨道,感情这种事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交流,慢慢理解引导才行,如果一下堵死了孩子以后什么都不和你谈,那才不好办呢。

尹说话慢条斯理,他的小孩快考大学了,这些天对她的功课很上心。

这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大学教授,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他偏偏是个警察!

警察不是这个样儿的,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呢?

要说,我的印象得象老宋那样的才对 – 这位曾单刀赴会,从某个“自爆勇士”手里抢下十七公斤炸药,保住了一座居民楼的老刑警队长,给你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台放错了地方的永动机。

和这个精力充沛,没有一分钟安生的家伙一块儿吃饭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此人兴奋起来动作极多,动作极大,堪称拳打脚踢。 – 可又偏偏尺度掌握极好,一掌拍在你肩头,分寸正在表示亲近而不过火,一拳捣在你胸前,强度刚好萨的排骨还能受住,走在人群里手舞足蹈,一双大手忽分忽合,不断作出挥拳,劈掌等种种手势,总在离人家脑袋,手包,冰激淋半寸左右龙卷风一样划过,可绝不会和周围任何人发生身体接触。。。

加上总是带着一支远远落后于时代的大号五四手枪,老宋相当接近于我心目中的典型警察形象。

可尹呢?他偏偏也是个警察,而且还是个干了三十年的外勤警,优秀的刑警。

萨的描述是否夸张?丝毫没有,如果你见到这位不抽烟,不喝酒,从没打过老婆骂过孩子的模范丈夫,感触只会比我的描述更真实。

在中国想当个好警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说种种诱惑和迫不得已的妥协,至少,你得跟群众打成一片吧?老宋刚进警界的时候跟着队长到外地追捕杀人要犯,当地警方设宴相待,中间忽然有人进来耳语几句,当地的刑警队长马上改了脸色,刷刷刷三杯高度白酒给北京的同僚满上,厉声道:X队长,咱们得连干三杯!

队长大笑,立地三杯见底。

对方喝一声好 – 吃完饭人你带走!

下来队长告诉老宋 – 他一变脸我就知道人抓着了,不然他不能那么狂。

可老宋知道,队长是胃切除一半的人。队长说了,我不能不喝,咱们从北京来的,不喝人家认为你看不起,以后还怎么合作?

好警察里面红脸汉子居多,特别是刑警,生死线上走过来的人,我管你胃切除不胃切除,看的就是你给不给我面子,给了,下次命都能给你,你一个胃换我一条命,有什么说的?

警察的逻辑。

老宋和我说起后来队长成了局长,写报告交上去的时候,每次都一个词 – 哆嗦。少不了头头是道的东西被这个蛮横的家伙撕得漫天飞舞,加上一句 – 什么玩意儿,糊弄谁呢?回去重写!

人称北京刑警开枪最多的老宋真哆嗦,说着还哆嗦。

威信是怎么来的?就是这种立地三杯一样的场面中建立起来的。

所以尹就透着古怪。他的气质,体格,怎么也不象一个干刑警的啊。

偏偏,老宋还表示对尹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原因有三。

第一,   都是出外勤的,大太阳底下人都会显得老气些,唯独尹是越晒越白,看着自己紫棠色的皮肤,老宋百思不得其解,看来人和人的体质真可以很不一样;

第二,   老宋认为尹的活儿,危险性比他大。老宋是破案,有案子就追,虽然抓捕的对象多穷凶极恶,但毕竟可以预先准备,知道对方底细安排人员。你抓人,我掩护,他预备,谋定而后动。尹呢?人称北京火车站的“门神小尹”,以抓逃和破获突发案件著称(这“小尹”被一直叫到退休,没办法,谁叫他长相一成不变不见老呢?没敢问,估计尹对这个外号很气闷)。他遇到的所有案犯都无法预料,早上出门,他根本不能猜到自己今天碰上的是个砸了刑警队外逃的强奸犯,还是个杀人行凶团伙,有可能你向某个人问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引来的就是持刀暴起,所以,尹经常得演出一个人对八个的危险节目。可经尹的手抓捕的恶性案犯足有近千人,以至某越狱案件中,为首的老犯宁可徒步穿越内蒙古也不肯坐火车走北京站,就因为那儿被视作鬼门关。而这人还有个毛病,对这份危险的工作乐此不疲(我曾在尹的日记里看到他大发感慨 – 又到过年春运啦,这日子实在无聊得很。。。和我们很多人所猜测的不同,春运期间虽然小偷小摸不少,有资格的犯罪分子却多半偃旗息鼓,尹这段时间清闲得很,以至发出了“无聊得很”的说法)。这份危险万分的工作让他干出了瘾,你说他是不是让人佩服?

第三,   老宋说尹的运气太好,此人手里抓的亡命徒不计其数,可连一次象样的伤也没负过(据尹自己承认,最重的一次伤是盘查某个可疑车辆的时候,案犯的哥哥从另一辆车上下来,出其不意用车牌子从背后猛砍过来,尹的反应快,一躲,伤了左耳朵。。。),这严重影响了尹的前途。因为没受过重伤,他最高的荣誉是公安部二级英模 – 没办法,别看尹是部里上上下下都相当欣赏的一员大将(这不是瞎说,看尹和强卫的合影,基本是近乎熊抱),他也只能得个二级英模。不是成绩不够,公安部的一级英模有不成文的硬指标,获得这个称号,不牺牲,也要重伤致残,真给尹破个例,他会成为我国第一个完整的公安部一级英模。老宋说,尹的运气邪门,穿拖鞋出去买菜,都能立二等功。。。

这穿拖鞋得二等功是真的,此事最终在尹那儿得到了证实。

证实这件事情,也是让我动心写一写尹和他的同事们的重要原因。

就像前面说过的,尹是个喜静厌动的人,你要问他以前的案子,他多半几句话之后,就给你岔开了,转过去给你讲宋队在济南如何闪捕老易,说小赵怎样击毙了陆宪州,还有反扒的老王有哪样奇闻。都是真人真事,从警察嘴里讲来的警察故事,显得有些凌乱,但是回味无穷。过后你会发现,原来,这种感觉凌乱的原因,是你自己的思维与他们不同造成的,一个好警察,自有一套警察的逻辑,依靠这种逻辑,他们才能够捕捉到你看不到的细节。

有一次我就开玩笑对尹说,你们四个,可以称作北京的四大名捕了,各有长处,各有不同的案子。

尹难得地吓了一跳 --不是这样说法啊,北京四大名捕,主审刘晓庆案的刘局,就是其中之一,那是我们老总阿,你不要乱说。

老宋的反应更大 – 我们能算四大名捕?最多是王朝马汉吧。

得,你们要是王朝马汉,那老边(北京著名的预审员)不成公孙一清了?萨暗说。

不过我心里还是存了个写写他们的念头,而且还悄悄给这四位起了个绰号 – “四小名捕”,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他们办的都是“小”案子。

所谓小,也就是谋杀,爆炸,越狱,绑架,强奸这些案子。。。

打住,老萨,这样的案子还算小么?有人会抓住萨的脖领子问的。

和那些动辄几十亿,或者干系一省官员顶戴一类的案子相比,你说这些案子在公安部算是大案子么?兄弟。

然而,这些刑事案件,却于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有极特别的意义 – 他们都是生活中对普通老百姓伤害最直接的案件,公安部的小案子,是老百姓的大案子。

而一个警察的职责,在这些必须直面案犯的案件中,也唯有八个字 – 狭路相逢,无可回避。

在那些充满了政治内容的案件中,你是不是一个好警察需要考虑的内容太多,在那些庞大的经济案件中,也有你可以思考缓冲的余地。然而,如果面对的对手怀抱十七公斤炸药,随时可以炸毁整整一座居民楼的时候,你没有的缓冲,要么,你上去,要么,你跑。

老宋回忆起那个案子,有一段话让我很有感触 – 那个拿炸药的小子因为什么要引爆炸药不是我要关心的,他可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也可能是社会问题,可是那你怎么解决不是我的事。作为一个警察,我关心的就是那座楼,全楼几百居民的生死,我唯一考虑的就是怎么不让炸药响。

也许,面对这样的案件,警察的形象和他们的职责,也变得单纯。

他们是真正的职业警察。

这样的警察,似乎和文学作品中我们习惯了的中国警察形象有些不同,那里面好坏的警察都在复杂的斗争中纠缠不休。可是我觉得专门与刑事案件打交道的“四小名捕”可能才是老百姓心目中期待的警察吧。如果说“四大名捕”是国家的名捕,那“四小名捕”,就算是百姓的名捕吧。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并没有真的动手写,我毕竟太不熟悉警察的生活了。

要写,从尹和宋开始或许比较好,他们的材料,我掌握得比较多。

比如尹,这个大学教授一样的家伙绝对有特色,而按照他的说法警察中他这样的决非凤毛麟角。

不知道是我们认识有误,还是中国警察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尹八成有些后悔跟我提嫂子原来是朝阳分局的警花。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多谈了两句,尹抓人的那根神经就醒过来了 – 你是不是想写写我们家?

礼貌,然而明显感到了一丝不悦以外的迁就,对比自己岁数小,阅历浅的小兄弟的迁就。

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俩警察组成的家庭,太有意思了,比如,发生家庭暴力的时候谁打得过谁?萨就很有兴趣知道 – 看尹的表情,萨把这个问题咽进了肚里。

尹可能没在意,问题是娶了女警察他应该想到和娶了别人是不大一样的。

因为中国的女警察,大多从事的是局中后勤,支援,文档这些工作,所以,具有极强的文献整理和管理能力。

于是,在尹提过这件事一个星期以后,一样重量级的东西,就落入兄弟的手里了 – 尹二十年间的工作日记。

这东西尹退休以后没关心过,因为他开始作一份新的工作。因为搬家,这东西他以为早就丢了,还曾经对我表示过遗憾。

尹忘了枕边还有一个警察!

就是这份东西坚定了我写“四小名捕”的信念。

尹泛黄的日记的本子都很普通,有的封里还标明是他某次破案获得的奖品,不知道倒霉的是哪个案犯。里面,基本没有私人的事情 – 废话,有的话嫂子能找出来给我?!记的,就是一个一个的案子,包括当时的经过,案犯的情况,乃至自己的情绪。。。甚至破获案件的技巧。

粗略数了数,几百个案子,都整整齐齐地记在了其中,有的有尹自己画的图,有的有案犯的照片,还有上百张假造的发票,证券样本。

骤然觉得自己仿佛掘到了一座金山。

贼学阿!萨看完之后感叹。

而尹重新看这些日记的时候,那份专注令人动容,仿佛面对多年的老友。于是我开始询问他其中一个个案件。尹往往只要略一沉吟,就能够回忆起来,其中也不少尴尬的场景。

“这个案子抓了两个杀人犯,怎么没给立功?”

“因为前两天和上级吵起来,我一生气把警帽都扔房上去了。。。不说了,那女孩子实在很可怜。”

“您干嘛写自己把警帽夹在腋下巡逻?这不是警风不整么?”

“这个,你看我这个儿,戴着警帽从人群里一走,这警徽,二十米开外他就看见警察来了,早跑了。没办法,从权,从权。”

“这您怎么赔了人家八百块钱?那年头八百块可不是小数阿。”

“噢,这个,天津来的‘粉案’(贩毒),我把开车的司机给放倒了。。。。嗯,我有流氓习气。”

“您不象这样的人啊?里头一定有事儿吧?”

“唉,其实这真不怪我,这是个教训,我告诉你,搅进案子里警察来的时候千万别作太大的动作,容易引起误会。。。比如。。。”

“打住,您别拿我这胳膊腿儿比划。。。”

。。。

穿拖鞋立二等功的案子,也在这本日记里有记载,不过,从尹自己口中说出来,又是别样一番滋味。

那段时间,看这本“贼学”萨几乎入了迷,真的,里面很多案件和福尔摩斯探案有的一拼。

一点儿也不奇怪,事实上和尹他们交手的案犯,决不是头脑简单的。

有大学生。

有教育部表彰的优秀教师。

有善于乔装改扮的高智商逃犯。

有越狱后到北京站邮局往监狱寄回手铐的狂徒。

有跑了上万公里到北京站抢劫的菲律宾人。

有杀了人要到北京拜毛主席的怪物。

中国人是最喜欢使用智谋的,中国的案犯也一样。

所以,尹最为自诩的,不是出手可以放倒大饼光(一个异常强壮的案犯外号),而是自己的一双眼睛。斗智斗勇,智在勇先。

我问过尹这些年担心不担心遭到报复。

出乎意料的是,尹说,不怕。

为什么?我很诧异。

尹说,我抓人,可我不侮辱人。他们输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玩不过我,抓他是我的职责,他有什么可恨我的?

一句话,道出了斗智斗勇背后的玄妙。

我想,面对这样一本贼学,即便是我这样的外行,不想写点儿什么那肯定是心理有问题。

想写和动笔,是两回事。我是警界的外行,怕写出来让人家笑话,题材丰富,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组织,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写好。

而我终于决定,即便我是外行,还是要动笔吧。

那是因为一个契机。

从一个知情人那里,我想问他是否知道某一个警察为何会离开了他心爱的岗位。

知情人也不晓得,那时他还年轻,却需要面对一场考试。考试,是一起真实的案件。

一边,是一个有深刻背景的亿万富豪,人们说他权势滔天;一边,是一个如同枯萎花朵,面色苍白的女孩子,还有她的老师,瘦弱的一个小女子,却毫无畏惧地怒视着那个禽兽。

考试的中心,是那个警察,他就站在两者的中间。

周围,有服务员,有门童,他们多半对事情有些了解,然而,愤怒的目光,不能烧融权势的分毫。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警察的身上。

他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

终于,他的手铐,砰然扣在了那富豪的手腕上。

留下的,是富豪不可思议的眼神,还有春雷般的掌声。

事后,问那个警察,您是不是当时有一点犹豫?

警察平静地说,我在犹豫。我在犹豫因为这不是我的辖区,如果由本区的同志来抓,更合适,我抓,是越界,违反纪律,要写检查的。

那您为何还要抓?

我一等,他就可能毁灭证据了。去年,他作过同样的案件,那一次,他没能被起诉。

仅仅是要写检查那样轻松么?

那个人在被捕后当天,就离开了拘留所,警察当时正写完了材料,在拘留所对面的面馆吃饭,眼看着气派的两辆车来接的。

也许,警察的一生,这是最郁闷的一天。

第二天,上级对他说,检验出来了,证据确凿,我们把那个老混蛋抓回来。

也许,警察的一生,这是最灿烂的一天。

富豪终于入狱。一年以后,警察与警徽说了再见,不知道和这件事有关,还是无关。

那一天,我正看到尹的日记中的一篇,八十年代的一篇,他在一起案件的结尾,这样写道:“我决心做警察的时候,有两个信条,第一,安于清贫,第二,不交社会朋友。”

很平静的两句话,而那时,我知道,我已经不得不写了。

如在上海的一位法官朋友曾经请我翻译给外国老板的话 – “我知道我们国家还有很多问题,但是我们一直在努力。”

有无数文章谈到过今日中国警界的问题,但我总是相信,在最黑暗的地方,也有星星在闪烁,中国的天空虽然沉重,总有普通人用他们的脊梁将它撑起。

那就是手铐砰然一声的时刻,那就是中国警官的魂魄,使我不得不勉强自己,尽力来写作这部作品。

我希望把它写得更象一部职业警察对自己工作的纪录,而不将所谓的内幕充斥其中,我想这才是将我视作朋友的人的真正期望。他们是成功的人,成功的警察,他们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充满自豪。

写作这部作品,大约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只能说现在开个头,慢慢来完成它,对于这部作品,我觉得需要做几个说明:

第一,   我所写的,都会是真实的案件,细节之处可能会有夸张,包括我个人穿插进案件的过程中那肯定是为了案件之间的连接,但侦破过程,案犯的情况我会严格按照真实的材料来写。
第二,   每个案件,我可能都会提供一些真实的证据,比如案件纪录的原文扫描,案犯的照片,作为证据的材料等,如材料的拥有者对此有所顾虑,请与我联系,我会将其删除。
第三,   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不免谈到一些侦破技巧和斗智经过,但无论您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要轻易效仿。原因是其中关键部分萨必参考当事人的意见作修改,以避免造成负面影响,比如尹判断一个案犯根据一二三,我可能只写一,再加一个不相干的四;审问过程中最重要的几句话我可能会略去,效仿的话,只有南辕北辙。
第四,我知道文中提到的警官也经常在网上出没,如果他们愿意在我写完他们的某个案子之后,说说自己当时的感受或者案情中的出入,那萨求之不得。至少,我知道你们在看我的文字,虽然即便是老宋,也无法因为萨胡说八道跨过大海来抓我。:)

现在,是说自己犹豫的地方了,这个序写出来,却不一定马上开始写这个专题,因为手头还有一个中国远征军打回祖国的专题很吸引人,在日本收集了相当多的资料,而且图文并茂,浪费了可惜,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两线铺开打持久战,很是犹豫。即便是写这个专题,是从老宋侦破龙潭湖碎尸案开始呢?还是从尹的那个穿拖鞋买菜得二等功说起呢?或者从赵的击毙陆宪州入手呢?

真有些犹豫。。。
Posted: 2008-03-13 09:12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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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拖鞋拿了二等功

能穿着拖鞋买菜的功夫落一个二等功,尹自己后来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老实说,我原来真不知道当个警察要立功是件很难的事情。

萨曾经在另外一篇文章里提到老尹的一个案子,当时写的内容如下:

“照老尹说法,这案子确有点儿新鲜。案犯的车让老尹按住,竟然还能坦然地侃侃而谈,自称是上京办案的外地警察,又拿证件又说关系,谈得颇为合榫。不过一团和气之下终于双方的斗智还是显示出了各自的境界 – 老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 这小子神色可算泰然,但证件不争气,伪造的终究还是有破绽;而对手也堪称人精 – 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老尹的疑惑,而且判断准确 – 碰上老手了,不要周旋,三十六计,走!

老尹说的“不冷静”,就发生在这小子一踩油门的时候 -- 车子蹿出去,把拉着车门的老尹带了个趔趄,老尹一扬手,手中的对讲机砸了过去,与此同时那小子猛打方向盘,对讲机在车玻璃上砸了个粉碎。。。

老尹说不冷静,在于自己的第一反应本来应该是叫人,现在把对讲机扔出去,砸坏了,没法呼叫同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扬长而去。“

实际上这段话不尽不实,跟他的小警察说那次实际比写出来要悬得多,老尹是被那辆车硬甩下来才掏对讲机砸他的,这之前抓着车门让那小子一拖几十米,警靴的底儿磨穿,地面上一路烧橡胶的糊味,可见这小子加速的力道多狠,老尹又跟他使了多大的别扭劲儿。

事后问老尹(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您想啊,人家外号“小尹”,从相貌上看也跟老字不沾边,可人家怎么也比我大。。。算了,咱乱写,您乱看)当时干么那么玩命呢?老尹手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振振有词 – 那小子他拿着枪啊!我得把他那支枪缴了啊!

为了证明自己是警察,那小子曾经把挎包里的一支五四手枪给老尹看。

他扒着车门,一直在和那小子争那个藏枪的包呢!

因为老尹砸花了那小子的车窗玻璃,其他的干警顺藤摸瓜破了一个大汽车走私案。

我问老尹,这个案子是二等功?还是三等功?

老尹有点儿诧异,想了一下才基起来我是外行,只好解释 – 这属于日常工作。

的确,对尹来说,抓了几百号案犯,记功的,不过是有数的那么几次,其他的 – 日常工作。当警察吃的就是抓贼破案这碗饭,公安部给功很吝啬的。

从这个话题引申一下,后来我才发现,很多警察在遇到持枪案犯的时候往往会特别兴奋,反应激烈。这是因为中国毕竟是枪支管制的国家,想弄到枪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枪,往往就意味着大案。不过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缴枪,第二反应才是抓人。夺了案犯的枪,基本就把他变成了没牙的老虎,即便跑了下次还可以抓。而如果让他把枪带跑,成了惊弓之鸟的案犯特别凶残,随时会做出极端举动,闹不好下次抓捕时这支枪就是另一个警察的一条命。

老尹大概就是这样看见枪特别执著的情况,不过警察也多种多样,也有在关键时刻挺不住的,萨在日本认识一位华人餐馆老板,原来是作乘警的,他有一段很难忘的经历。

这位乘警曾在闻名全国的“通缉二王”期间和王宗钫,王宗炜两人在火车上狭路相逢,这两人藏在车上的水房里逃避检查,被乘警发现。

现场只有三个人,双方同时意识到了危险,也几乎同一时间掏枪射击,仓促中乘警的一枪打中了车窗框,而王宗炜的一枪准确地击穿了这位老大的耳朵 -- 据说此人曾在保密厂作过验枪员,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所以二王案件虽然起因于他哥哥王宗钫的盗窃,此后一路上的几十条人命,多半却是丧在这个身材高大,颇有几分英俊的王宗玮手里。

子弹的冲击让这位乘警向后一仰,被车门接口处一绊,直摔在后面一节车厢里。十几年后作了餐馆老板的他说起当时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不过他自称当时的表现极为丢人 – 他没有起来开第二枪,而是倒在那儿再没敢动,自己说 – 装死。

二王没有过来察看他的生死,跳车逃跑了。

给我们看至今留着弹痕的耳朵(直到现在,因为当时鼓膜震破,他的听力还有问题),餐馆老板说,那时候列车窗户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心里又怕,又愧,又恨,又担心那两个家伙过来给自己补一枪,又想如果他们乘机洗劫列车如何?时间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五味杂陈。说的时候仿佛要哭出来。

他因此受了处分,不久,就离开了警察的队伍。

其实,我们当时在座的几个人,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而且觉得他这样作也无可厚非 – 你一个对两个,负了伤,枪法也不如对方好,起来打不是白送一条命?何况也没什么不良后果么,毕竟二王还是跳车了,没有其他人因为你装死受损失么?因为这个受处分似乎严厉了些。

老板摸摸耳朵,叹口气,说,处分是应该的。你们不懂,我是警察啊。

跑题了,接着说老尹。

那天本来是个休息日。根据日历,我查到那一天应该是10 月里一个星期四,警察的休息日很没准,公安部总不能发布告 – 各位不良同志,你们好,每星期六日请勿作案,我部没警力抓人。。。

警察都熬夜多,所以好容易有个休息日,多半是多睡会儿,睡醒了 --老尹这个人前面交待了,很顾家的一个人,睡醒了就决定出去买菜。这很正常,做家务么,哪个男人能跑得了?公安部二级英模也跑不了。

没穿警服,趿拉着拖鞋,穿件外套,老尹就奔了北京站口。

嗯,不是买菜么?怎么又奔北京站了?

首先说老尹家离火车站不远,从站口绕一下去菜市场不很远。更主要照老尹说法,习惯啦,出门就上那儿遛一圈 – 我琢磨在老尹眼里,北京站站口这片跟他家后院的菜园子似的,每天不瞅瞅他难受。

本来也就是遛一遛,看看自家菜园子里边萝卜白菜的有啥变化没有,走到地铁口,忽然看见从站口走过来两个人,老尹看看,就站住了。

火车站前头满广场都是人,他干吗专看这两位呢?

老尹这样记这个案子 – “西服,球鞋,农民气质,皮肤黝黑,目光游移,广西口音(忘了说,老尹能说十几种方言,能听的更多,学天津话让我这天津人的后代都叫绝),手提两个密码箱,没其他行李”

老尹低头看看,嗯,裤腿挺长,看不出来我穿的是拖鞋,好,可以抓人了。

-- 嗯,这就能抓人了?

对阿,老尹说了,你说他们是干什么的吧?

暴富的农民企业家?萨问。

公安部通报追缉的特大拐卖妇女团伙成员。老尹说,

根据通缉令上的照片判断的?

不是,公安部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团伙,没有抓到过,也没有照片。

那。。。

就是根据上面那段描述判断出来的。

这就能判断出来?

当然。。。也不全面,我当时就没判断出来他们俩有枪。。。

老尹抓人之前先看看自己的鞋,这有道理,如果让嫌疑人看出他穿着拖鞋来,跑了怎么办?

可是。。。

“西服,球鞋,农民气质,皮肤黝黑,目光游移,广西口音,手提两个密码箱,没其他行李”

凭这样几条怎么能判断出这两个“农民企业家”是拐卖妇女团伙的成员呢?萨感到十分诧异,至少,拐卖妇女,他身边得带着人吧,就两个大男人谁卖谁呢?

你以为拐卖妇女的非得带着妇女才能抓么?老尹说,实际上更不好办,你抓了往往那被拐的还帮着案犯编瞎话糊弄警察呢!没办法,被卖之前,她们对自己身边的拐子比对警察更信任,更觉得是自己人。

还真就是根据上面的内容判断出来的。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上一篇中没有提到,就是公安部的通报中,对这个犯罪团伙是有描述的。这个犯罪团伙,开始活动于八十年代后期,成员都是广西某地某村的农民,专门把南方的女孩子贩卖到北方山区。

但是,你也不能见着广西人,农民气质,就往派出所带吧,肯定是不行的,每天经过北京站的广西农民成百上千,你都给送派出所去行吗?那广西的自治区主席就该打上公安部来了。

在今天的新闻报道中,比如某某人被警察不分青红皂白错抓了,引发群情激愤。这类越权执法是一个经常可以见到的话题。事实上,对警察来说,很多时候抓人不抓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 看着有嫌疑,你不抓,罪犯可能就从你眼皮底下跑了,你抓,万一不是你怎么办?一次两次好说,三次五次你就别干了。警察也顾虑甚多,这是个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事儿。

我的看法,当前警界被很多普通百姓视为负面,第一个原因是警界内部的问题丛生,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老百姓面对警察的时候,双方的关系是不平等的,面对一种自己无法抗拒的权力,由于担忧和缺乏保障,我们很容易在心理上放大对方的任何问题。

其实,对警察来说,能否准确地识别嫌疑人,绝对是一个考验眼力的地方。

老尹是先觉得这俩人可疑,然后才往拐卖妇女上边想的。

其逻辑如下,这俩人衣着与气质不符,相互之间说话压低嗓音,眼神不正常,流露出异常的不安和警觉,可能有事 – 事实上他还真说对了,这两位倒霉就倒霉在早听说北京火车站的警察厉害,出站进站太加小心。

在北京的警界老尹的眼睛算够毒,他自己的说法看眼神对方有事没事基本就可以定了。其实,这看眼神识别人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其中相当有规律。1988年 8月31日老尹和搭档民警孙建忠共同破获纵横二十多个城市作案的特大盗窃犯宋革新,报道上了人民日报。见报后老尹曾专门在系统内部写过一篇《巡逻盘查的依据及方法》介绍经验,从心理学角度详细总结什么样儿的人眼神不对,怎么看,兄弟曾拜读一番,下来觉得我都能认贼了,就这么厉害。不过这个兄弟不好多写,一不留神让某些人看了不太好,不过其中的一些小技巧,比如弹球式碰撞什么的,在后边的案件中,倒是多少会提到。

再看,这两个人来北京干什么来的?办公务或者业务?派到北京的采购员之类都是人精子,这两位是典型农民的气质,不对。因为亲友的事情匆忙来京(根据服装的不统一)?不对,两人表情虽然不安但是并无焦虑。办私事或者旅游?也不对,一般边远地区的农民来趟北京不容易,总要照相留念,你看他密码箱都买得起,来北京怎么不带个相机?

因为那个时代相机尺寸较大,带不带很容易看出来,在老尹的观察功夫里,出站的外地旅客中,不带相机的,就是属于需要多注意的人群呢。

这时候,老尹还只是判断他们有事儿,没想到是什么事儿,再听他们说话的广西口音,冷不丁就想起那个拐卖妇女团伙的通报来。老尹说,这俩人,我当时的推测是 – 有事儿,广西人,农民气质,和通报都对上了。衣着也符合这类案犯的特点。西服,是做这种案子时候的掩护,球鞋 – 卖人都是卖到山沟里,穿球鞋适合在偏远山区行动。巧合?没有这么巧法的。那么,他们作案了吗?没证据抓了也白抓。他再次看看两人的行动 – 密码箱里头有分量。这说明什么?老尹说,我的推测是 -- 人,已经卖了,钱,就在那密码箱里!

事实证明老尹的推测完全正确。

老尹,正是在北京警界以眼光毒辣著称的。

不过老尹自己不是很承认这一点,是,我习惯观察人,坐那儿你们吃饭我喜欢看人,可谁和谁的眼睛差多少呢?他认为这里边关键是一个逻辑和心理问题。

从警校刚毕业的小警察特别愿意跟“尹老师” 。何谓尹老师?老尹这个人有个毛病,他平时喜欢看书,喜欢书法,所以说话有点儿文绉绉的,谈起经验来一板一眼自成体系。老尹自己是叹苦命,没办法,爹妈生的身子骨就这样,论打我能跟赵比么?他运动员出身,照泰森训练出来的,我跟他能比?也就只好多动动脑子了。跟老尹能学东西,而且他一边教你,一边俩眼还不歇着,冷不丁的,就能给你一现场教育。比如有一位曾经这样形容过第一次跟老尹一块儿在北京站广场巡逻。

俩人,半夜,在站前广场一边儿走,一边儿看,一边儿聊。这儿一天二十四小时也不会安生,但晚上多少静一点儿,正说到犯罪者中“淫荡是卑怯之母”这个话题,老尹忽然一指 – 去,把那个滚大包的(偷旅客旅行包)给我带过来。

嗯,哪个?抬头一看,正有一列火车到达,旅客人流出站,老尹说的是哪个?

再一指,就那个穿黑衣,抱着一大包走得倍儿快,正回头那个。

果然是一个偷包的,偷法还挺新鲜,类似集装箱 – 有很多候车,到站的旅客在北京站的站前广场略作停留休息,此人拿一大包,走在人丛中,见有将包放在地上人又疲劳的,就把人家的包抄起来放自己包里,一连偷了四五个,得手后匆匆离去,刚好被老尹师徒抓个正着。

老尹说这没什么新鲜的,第一,包抱在前面而不是背着,是怕事主注意到他。这是关键,正常人带个大包都是背着,那样省力气,有谁会抱着走么?第二,频频回头,是观察后方动静,看有没有失主追过来;第三,抱着那么重的东西还跑得那样快,神色却一点也不象有急事的样子,他有劲儿没处使了吗?第四。。。留一手吧。

抓过来一讯而服。

当然,这里头也没准有特殊情况,所以老尹上前的时候并没有把话说死 – 他这么作也是为了麻痹对方,否则两个人跑起来,他一个穿拖鞋的怎么追啊。

亮出警证,很客气地对两个人说 – 检查身份证。

那俩人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不过还是把身份证掏了出来。

老尹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凑到阳光下细看 – 他干吗从中间挤过去呢?这一挤一靠,两个人身上有没有家伙就有数了。

没有带凶器,老尹松口气,对两个人说:这身份证怎么象是假的呢?

俩人都急了 – 警察同志,怎么能是假的呢?这是真的阿!

其实,老尹看得明白,这是真的,他说这话是故意的。这是故意给两个案犯留下蒙混过关的希望。

那你们跟我到那边联防那儿鉴定一下,我看错了?老尹又对着阳光看看。

好吧。。。两个人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跟老尹去一趟,反正真金不怕火炼,真儿不怕化验不是?

那就走吧,你们走前边。老尹不当回事儿地说。

正要走呢,旁边快步走过来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抬头看见老尹举着警证这一幕,猛地停步,掉头望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俩,站住。老尹一声把两个小子喝住了。理由?废话,好人干吗一看警察掉头就跑呢?

您。。。您叫我们?两个小子变颜变色地说,东北口音。

老尹点点头,一叫就停,应该是没大事,看这意思,备不住是偷了家里钱出来乱跑的问题儿童,这种孩子,每年能遇上上百。老尹也不跟他废话,指指那边 – 跟着走。

两个半大小子也是犹豫一下,还是乖乖跟着两个广西人一起去了 – 不是联防办公室,那边是火车站派出所。

当时,两个广西人脸色就变了,可门口四五个警察正谈事儿呢,再想跑可就来不及了。

到地方老尹就轻松了,马上讯问这两个广西人 – 第一是需要尽快落实到底抓对还是抓错,抓错了得赶紧道歉送人走呢 – 这种事儿老尹一生也只有一次;第二呢,真有事儿,送预审前的时间有限,得尽量从案犯嘴里获得更多的东西。哦,对了,还有那俩半大小子呢,老尹一抬下巴,让手下的干警先把那俩孩子分着押后边拘留室,审完这个再说。

出乎意料的顺利,一打开密码箱,成捆的人民币滚了出来,说不清金钱来历的嫌疑人脑袋上顿时冒了汗,只微弱地僵持一下就乖乖地招供了。

问题是其中一个广西人奉命打开第二个密码箱,众人都吓了一跳 – 枪!

这第二个密码箱里有一支锯断了枪管的大号猎枪,还有成排的子弹!

枪!整个派出所的警察都蹦起来了,估计那俩小子这时候要敢表现出一丝敌意,就别想看明天太阳的戏了。

没有,一点儿敌意都没有,面对这一屋子兴奋不已的警察,俩案犯把手举得高高的,全身就剩下哆嗦了。

赶紧把枪缴了,老尹一边擦冷汗,埋怨自己看走了眼,一边心里嘀咕不已 – 这俩人怎么把枪放在这地方呢?那碰上警察还来得及开箱子取枪么?还有,敢带枪袭警的案犯多半穷凶极恶,这俩人怎么胆儿跟兔子似的?

说到底老尹毕竟不是专办拐卖妇女儿童案件的,案子破了,等人家来提人,一听这情节就哈哈大笑,说不奇怪,不奇怪,他们带枪不是为了袭警的。

原来,这两个人带枪居然是为了自卫。贩卖人口可不是轻松的活儿,那是个风险极大的买卖。要当心对方最后一刻不肯付钱,或者干脆黑吃黑,人贩子也要保护自己的合法与不合法权利不是?

我问老尹,就因为这个得了二等功?

老尹摇头 – 哪里哪里,日常工作么。

真是日常工作,在老尹的日记里面,关于本案只有这样简短的纪录 – “另外,抓现行二人,拐卖妇女四名,缴获赃款及自制手枪一把。”

短短二十四个字,连案犯的名字都没记。

那这二等功从哪儿来的?

好容易把两个涉枪拐卖团伙的审完了,老尹喘口气。。。

就在这时,从派出所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砸铁门的声音。

老尹忽然想起来了 – 对了,那后面还关着两个半大小子呐!

赶紧往后边走,一看,其中一个小子正哐哐地砸拘留室门上的铁栅栏呢。

这俩被抓的小子一个十八,一个二十,发育不是很好,看着更显小,砸铁栅栏的这个看着也就十四五。

别砸了,怎么回事儿?老尹喝道。他心里有数,估摸着半天没审,这半大小子绷不住了,兴许一路上小偷小摸,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小子对着铁栅栏光喘气不说话。

老尹把门打开,心里还有一丝歉疚 --  瞧瞧,光顾审那俩卖人的,把这俩忘了,也快到饭点儿了,愿意交待好啊,还是早点问一下吧,问完让这孩子吃饭,我呢?这不,还得买菜去。

就在他开门的时候,那小子忽然不喘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来 – “叔叔我杀人了!”

老尹倒吸一口冷气。

老宋说尹运气好,至少在这件事儿上,尹自己也觉得邪 –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他一天里第二次看走眼了。第一次是没判断出那两个广西人居然带枪,第二次是把两个半大小子当成了离家出走的。那一阶段老尹主要的工作是抓逃,也就是拦截南下北上的逃犯,刑事通缉犯,教育一下问题儿童纯属顺手牵羊。

没想到牵羊牵出一头牛来,这小子居然说自己杀人了!

事后老尹说这次真有点儿“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他是无意中运用了刑事心理学的暗示方法。他扣人的时候什么废话也没说,让那两个小子莫测高深,认为这北京警察是胸有成竹,早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那老尹就一个人他们怎么不跑呢?

用其中一个交代时候的话说 – 不敢跑。旁边还有俩广西人呢,比我们壮多了,他们都不敢跑,我们哪敢跑?

原来如此。

而带回来,问都不问就给关小黑屋里了,半天连个鬼都不见,两个小子心里七上八下,那份挣扎痛苦就不用提,越想越觉得警察肯定是全知道了,终于没审心理就先开始崩溃。

平时也有这样处理嫌疑人的(看情况,也有的必需马上突审,趁热打铁),不过这次多少有点儿歪打正着,因为两个半大小子在里面天人交战的时候,警察们正围着那杆枪兴奋呢。

我曾经问过尹,这俩小子心理素质要是特别好,是不是就能混过去?

尹沉吟一下,说应该上不可能,这时还没审呢。尹没注意他们俩是因为精神都在那俩广西人贩子身上呢,那俩又黑又壮的,我怕他们突然发难阿。如果等到真审他们俩,带这种重案的他跑不了。

您怎么判断谁带着案子呢?

这个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不过可以告诉你,这样的人,他 -- 挂相。不要说两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子了,就是积年的老犯,他也挂相。

黑社会团伙主犯孙某,从劳改农场外逃一年,在北京站口准备和同伙接头的时候,落入老尹之手。

当时孙的形象是:

“衣着破烂,浑身长癞,穿一双烂的不能再烂的破皮鞋。问话时装聋作哑,神态迟钝,缓慢,说话少而慢,还神经质地叽咕眼。多名民警讯问,该人都不讲几句话。。。”

倒是有几分象下了车的黎叔。

这有哪点儿能让人想起那个叱咤风云,跺脚一个市乱颤的黑道大哥呢?几个年轻民警都倾向认为这是个精神病人,痴呆。的确,孙有相当的反审讯功底,心理素质绝对的好,伪装作得也不错(后来孙某承认为了装得象专门找个痴呆观察过一个星期)。

老尹(当时是所长,正的副的没问)不这么看,理由呢?

他说 – “挂相”。

挂相不是证据,但老尹总觉得这小子身上有问题,只是不能确定。

这种时候,就是警察和案犯斗智的时候了。

老尹说把他放那儿,晾着,观察,看能不能找出破绽来。

于是,警察们就各忙各的去了,把个孙某放在那儿,一个小警察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话。

其实,这中间老尹已经看出些问题 – 此人表面痴呆,偶尔一瞥,却目光阴冷,带出了一种对民警的仇视。

不过,这还不足够,精神病人仇恨民警也没准么。

那就磨吧,看谁磨得过谁。

到了晚上,孙某不理那问话的小警察东拉西扯,忽然慢吞吞地说出了一句话 – “我又没有犯罪。。。”

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尹和几个警察笑嘻嘻地看过来了 – 不傻么,挺懂行啊。

漏了。

怎么回事儿?

原来,孙某在说话前有个细微的动作,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

尹说实际上他早就注意到孙某偷偷看好几次表了,就等他说出点儿什么来呢。

警察拘审嫌疑人是有时间限制的,警察着急,案犯更着急,他看表就是琢磨呢 – 都过点儿了啊,这警察怎么不放我呢?我也没什么破绽啊。

他没想到第一次偷偷看表之后,老尹叫人把他拉到几个科东转西转的指认,那边早有小警察把表给拨了。

于是,看着过点儿的表,孙某心里这一个骂 – 这帮警察也太不职业了,把时间忘了吧?说白了,案犯也是人,他也委屈啊 – 我扛到点儿都没招,我容易么我,你们怎么还不放我啊?他也急啊。看看对面那小警察,若有所悟 – 哦,小同志,没经验啊。得,我给他提个醒吧 – “我又没有犯罪。。。” – 没犯罪你拘审时间到了得放人啊小同志。

人没有不犯错误的,警察对案犯的优势就是哪怕你一直小心,犯一个错儿就够了。

尹在日记中写道:“此人一句话暴露了熟悉我公安工作的特点,决非精神病人。”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在老尹冷不防的一击之下,黎叔,不对,孙某一时忘了自己的伪装,眼神骤转清明,动作也一下利落起来,等他明白过来再往下蹲,得,都看着呢,还怎么继续装啊。

继续攻心 – 不掌握你情况能过了点儿还扣着你么?别装了。

黑道也有黑道的风范呢,到了这地步,孙某这样以大哥自诩的人物,再回去装傻充愣一没效果二也没风度了。。。

审完,老尹说把表拨回去吧,还没到时间呢。

所以,这俩小子的案子,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当然,他这么痛快地招了,省了老尹很多麻烦。

张林顾钢城绑架杀人案,是当时公安部重点督办的特大刑事案件。

当时老尹还不知道他们是这个案子,听到“叔叔我杀人了”,老尹心里一惊,动作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他反而放慢了节奏,慢慢地绕着这小子转了两圈,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阿,你,杀人了阿。。。

老尹不信他杀人了么?

哪里,看他那眼神,那动作,这肯定是真的。

那老尹在干什么?

他在上下观察这小子呢。-- 刚才进来的时候光顾那俩广西人贩子了,连搜身都没作,这杀人犯80%可都带着凶器呢!

案犯的凶器带在身上就忙着琢磨抓人,审问,那是有血的教训的。

比如,击毙鹿宪州的神枪手小赵(出于保护的原因,赵的名字至今属于机密),就经历过这样的案子。

张林顾钢城案件中,嫌疑人表示要交代,老尹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凶器。关于这方面的经验,另一个警察经历的一个案件可以作为参考。

在击毙鹿宪州的公开报道中,他的名字被写作“赵宁”,抓捕行动开始时,迎面出现在鹿宪州车前,在其驾车逃跑时首先开枪的就是他!

这个名字真假不论,我们且借用一下,就称其为赵宁吧。事实上鹿宪州不愧是建国以来罕见的危险人物,和警方对抗的经验丰富,而且极为桀骜不驯,在发现被警方包围,已经来不及掏枪抵抗的瞬间犹豫之后,鹿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猛开大灯,发动车辆直向赵宁冲去,鹿宪州这个选择相当有威胁,正面的赵宁会在眩目车灯的照射下短时间失明,而赵如果稍有犹豫自己就会倒在车轮之下。与此同时,周围其他埋伏的警察,在鹿车辆前冲的时刻,又会为担心误伤赵宁而犹豫是否射击。

可惜他遇到的是赵宁,赵是警界出了名的神枪手,一枪在手凭感觉足以直取目标,而他还有一项优势是别的警察没有的,此人早年的职业是运动员,多年的运动生涯使他反应敏捷,动作灵活。在鹿宪州鱼死网破的一击之下,赵瞄准,射击,滚翻脱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了误伤自己人的顾虑,周围埋伏的警察同时开枪射击,鹿连中数弹,车子歪歪斜斜开出去不到二十米就抛了锚。

从录像上看,侧身直臂双手持枪指向目标,赵宁的动作颇为独特,让人感到一种特别的张力,可惜这段录像没有被影视界的人注意,否则只怕过两年满银幕都是赵式持枪法的警察了。

而谈到有关对案犯凶器进行控制的这个案件,与鹿宪州并无关系。当时,赵宁等人在待命中忽然接到通知,京石高速公路入口处检查车辆时发生恶性枪案,两名警察殉职,立即出击追捕!

向我讲述这段案情的警官,身经百战,突然罕见地动情以至有些失控,使我在那一瞬间手足无措 – “到现场,正看到从车上往下抬,穿着警服中枪的,遗体从车上抬下来,特别惨,看着那身警服当时我们都哭了。”

当代有四大铁之说,其中之一就是一起当过兵,战友,是第一大铁。而我在三十八军采访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军官,对战友有一种别样的解释。他说,打过红河的时候,部队一下子变了。在绪战中因为第一次上战场而脸色苍白,甚至腿发软需要班长拽着才能前进的战士,突然变成了暴怒的洪流,战斗动作骤然果敢凶猛, “一下就把军威打出来了!”

原因,就是牺牲的烈士和伤员抬下来了,正从向前开进的部队旁边经过。

我采访的这个军官,是坦克兵的一个炮手,烈士的担架抬下来,他正站在战车旁边更换打坏的首灯,担架上阵亡战友身上的军装都被鲜血染成黑色,弹洞还在缓缓地冒出青烟,听着前面一阵阵的枪炮声,这位炮手觉得血顿时涌上了头顶,完全忘了害怕,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上去,报仇!此后的战斗中,他的战车曾笔直地对着越南人的火箭炮直冲过去,在越军开炮的瞬间将其撞翻在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种勇气,就源于为战友报仇的愤怒。

看着穿一样军服的战友从自己身边满身是血地抬下去,有的人会胆怯,但更多的人会激发出一种复仇的暴怒,那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天然血性,或者说,这不是什么觉悟,而干脆就是本能。

我想,警察们面对穿着警服被从车上抬下来的同事,心情也是一样的吧。或许,当时赵宁他们,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追击下去的吧。

追击过程无需详述,无非是我们在电视里都见过的追车和枪战,有赵宁这样的神枪手出动,结果可想而知。两个案犯的家庭是有背景的,枪击警察与其说是畏罪夺路,更多的道可以归结为骄横成性。不过,这次,他们的背景帮不上忙了,事后的调查公认,全部过程警察都是依据法律进行,开的每一枪皆属于必要,这一点,连案犯的家长,也不得不承认。

值得一提的,是事后警方认为,如果查车的时候,警察的经验丰富一些,也许,就可以避免这场惨案。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当时两名查车的警察已经发现案犯有问题(似乎是携带毒品),因此,立即试图制服对方。两个警察中较有经验的一个按住了对手,而另一个年轻的警察与目标发生了搏斗,争斗中,年轻警察伸手揪住了对方衬衣的脖领子,这时那个有经验的警察惊呼 – 小X,注意他有枪!

枪响了。

事后分析,那个年轻的警察仓促中忽略了抓捕的基本原则 – 要首先控制对方的双手。于是,领子被揪住的案犯就抽出了枪,顶在警察的身上开了火。

所以尹不急于接茬,而是要先弄清对手身上有没有凶器的做法非常明智。

其实,对于凶器的控制,并不都是上面提到那样的悲剧,也有喜剧。

老宋,干了二十多年以后被从刑警队长的位置上换到了一个新的岗位。给老宋调换岗位,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护这位老警察,就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某个排雷英雄,排雷多了,上头无论如何也不派他去排了,因为这时候他成了一面旗帜,总不能让老百姓说每一个排雷英雄都不能囫囵回来吧?

这新的岗位要安全得多,也轻松得多。不过,尊重老宋的脾气,还是不离开一线,只是手下就都变成了公认的菜鸟 – 反正也不指着他们破案抓人,不给老宋菜鸟给什么?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和案犯打交道,菜鸟也是鸟对不对?

某天半夜老宋带着一帮菜鸟一块儿开车沿马路溜达侃大山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穿着皮夹克,留着卷毛头的小子迎面而来,此人看见他们的车撒丫子就跑,老宋一看这人肯定身上有案子 – 追!

没追几步,那小子站住了,把手伸到胸前挠痒痒。

某菜鸟蹦下车来,上去一推 – 你跑什么跑?证件!

那人后退一步没理他,依旧在那儿挠痒痒,面上表情奇怪之极。

说你呢,证件!某菜鸟还要上去推,心中也有点儿奇怪 – 这人至于这么痒痒么?看见警察都不停?

这时候老宋也下来了,一脚踢翻,反手就给铐上了,嘴里骂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要练徒手夺刀怎么着?

某菜鸟这才看明白,那人哪里是在挠痒痒阿,皮夹克里面藏的是一把带血的长新疆刀,只是护手正好被毛衣钩住了,他拔不出来而已。

原来,这是个刚杀人的逃犯,还没从现场走出来十分钟呢迎面就碰上了巡逻车,惊慌的案犯先逃,看逃不掉就想拼一个够本,而刀又被卡住了,结果,被当场活捉,从作案到被抓,只有不到三十分钟。

某菜鸟从此被视若福将,您说,这算不算是喜剧呢?

好,咱们现在回到老尹的案子。

首先道歉一下,上文中的“张林顾钢城绑架杀人案”,应为“张林杨钢城绑架杀人案”,笔误。

还好,说“叔叔我杀人了”的这个小子,身上倒没有携带凶器,于是老尹将他带出来接受审问。

这两个小子,居然真的是杀了人。

老尹的日记中这样纪录此案 –

“张林,男,19(实际为18),吉林省XX市
  杨钢城,男,20            同上

1989年10月15日将吴XX(男,15,5中学生)杀害后掩埋,向家属索要赎金8万元,后害怕外逃。

破特大案件一起“

这是当时吉林XX市建国以来发生的第一起恶性绑架案,张,杨二人看到吴家消费较高,摆设服饰高级,认为他家必是有钱,于是将其子吴XX绑架,进行勒索。被害人家当即报案,虽然当地公安干警进行了极大的努力,仍然未能避免人质的死亡,影响十分恶劣,因此公安部将其列入特大案件,不料案犯迅即被老尹抓获,案件告破。根据有关规定,为老尹记二等功一次。

不过,老尹的审问结果,可说为当地警方保住了清白。

当地警方最大的烦恼就是被指斥为他们的介入反而造成了人质的死亡。而根据张林的交代,实际上两个案犯在绑架成功后,立即将人质活活勒死后掩埋,时间还在勒索赎金之前!

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十分简单 – 张杨二人都是自顾不暇的半大孩子,对于如何监禁人质又不让他逃脱毫无把握,为了省事干脆先将其杀害。

所以,报警的时候,人质其实已经死亡,警方没有责任。

但是,当老尹向当地警方通报案情的时候,对方听到作案的居然是两个半大孩子,都大吃一惊,表示难以相信。

原来,由于这起绑架案为该市所仅见的恶性案件,当地警方十分重视,调集专家与案犯进行反复交手,无奈付赎金的地点一变再变,警方几次行动都归于失败,于是,当地警方分析,作案者应该属于一个经验仿佛的职业犯罪团伙!

从实际情况看,这两个小子既不懂警察的工作流程,也毫无对抗警方的经验,如何这般天衣无缝?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俩小子干的,他们用了一个非常原始的手段,但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堪称有效,把一帮包括专家之类的高人都给胡弄了。

原来,他们俩对于警方会不会介入,介入到何种程度,是否还会先给赎金,一点儿都没有概念。

他们就是简单地采用了一个实用的办法。

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和警方和吴家人进行对峙,诈取赎金,另一个,就往公安局门口一蹲,只要看到有大量警察出动,马上通知同伙取消行动。每次准备交易,每次都有警察出现,几次以后两人毛了,于是弃家出走,想通过北京继续向南流窜,结果一露面就被老尹抓了。

就他们这个简单的招数,警察愣是上当,所以很难相信这案子是两个半大孩子干的。

对于这起案件,我是先看了资料,而后找老尹核对的。那一天,我们在一家茶社喝茶,让小姐上了一壶观音王。

老尹还是不变的样子,有问必答,将案子中我的疑问一一澄清。

然而,我的感觉,老尹似乎有些异样,这个二等功,他并不是特别在意。

我问他,老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老尹沉默片刻,道,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案件审理清楚,我们送两个小子的车走,那个走在前面的,也就是晃铁栅栏要交代的那个,忽然冲我说 – 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

观音王已冷,我们俩却良久无言,良久。末了老尹说:他杀人的时候刚好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几天。我真希望他没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叔叔,再见。。。
Posted: 2008-03-13 09:22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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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抓不住一个

那天是在东来顺,吃饭。

吃饭的就仨人,老宋,尹,还有萨,服务员看来认识老宋,上了菜老想在旁边呆着 – 老宋这人特有亲和力,而且妙语如珠。那天,老宋侃的是陈水扁,聊得眉飞色舞,分析要打起来陈水扁能怎么跑头头是道,如何化妆,如何手术,如何躲在阿里山种蘑菇避风,合理而且实用,假如被那边的某个国策顾问听去一定大有裨益,就是怎么看怎么不是在谈“中华民国总统”,而是在谈某个流窜犯。这种分析匪夷所思又天下罕见,有趣得紧,难怪服务员不愿意走。

不过,我当时的思想在开小差。

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比较尹和老宋,这两个人在北京警界要照三国志的游戏设置都得是武力八十以上的大将,还是多年的老朋友,可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一样。

老宋激情四射,精力过剩,坐卧不宁,说起话来全身肌肉没有一块儿老实,不时迸出两句擦边球的脏话,顾盼神飞,两眼放光,所谓“宋队长盯人三天不睡,回来一睡三天”,看来并非谣言。而尹呢?你看他坐在那儿,全身肌肉没一块儿肯动的,仿佛熬夜赶设计刚睡醒的工程师,惬意自如,放松得很,只有眼镜后面俩眼不一样,眯缝起来东看西看,似乎东来顺的顾客每一个都很有趣。

尹跟别人吃饭常常是一上来就表态 – 你们聊阿,我这人就这毛病,懒。

真懒,尹巡逻连枪都很少带,大约是嫌那玩意儿累赘,他对自己的脑子十分自负,八八年十二月十七日破获王刚四人盗窃集团之后,他曾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公安工作本身就是一门综合艺术。。。破案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完善。。。关键要有一个聪明的大脑。。。让对手舒舒服服,乖乖的进到你的网里来”(不过老尹第二天的日记马上写道:“不要认为光是艺术,就象把老虎引进笼子,随时有危险性。” 这人还满理智)

老尹的自负是有道理的。

盛夏的一天,有个人从北京站前一走就让尹盯上了,他是这样形容此人的 – “身体强壮面色黝黑,服装崭新纽扣都扣着,顺着脸流汗还戴一顶太阳帽。”

老尹说了 – 他真不怕热阿。

虽然这样说,他得承认,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小聪明。

于是,老尹就上去询问了。老尹这人长相文质彬彬,而且问起话来温文尔雅 – 开始我以为他这是注意形象,后来才明白这不是主要原因,用老宋说法 – 这人扮猪吃老虎阿。很多被他抓的犯人都是最初被他这副模样骗住,等明白过味儿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老尹的盘问同样文明礼貌,大致内容如下。

问:您从哪儿来。

答:新疆。

问:家在新疆么?

答:不是,在辽宁(口音是符合的)

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答:老婆孩子。

问:去新疆干嘛?

答:打工。

问:怎么不带老婆一块儿去?

答:不愿意她吃苦。

问:一个月挣多少?

答:七百。

得,可以带回去了,肯定有问题。

审问之后证实,此人是十几天前从砂石场劳改农场越狱,准备去新疆避风的抢劫犯孙XX。

上面那段话我在老尹的日记里看了,就不明白里面有何破绽,老尹一解释,才明白这里面有让老虎钻的套子呢。

至于究竟破绽在何处,老萨卖个关子,后面说,大家有兴趣也可以琢磨琢磨,这就是个逻辑问题,并不涉及太多专业的刑侦技术。

老宋和尹不一样,他走哪儿枪都带着,而且是一支大号,过时的五四式手枪。。。

我走神,老宋几乎马上就发觉了,问我想什么呢。

对周围变化的敏感,大约是这些干了几十年刑侦的“老鸟”们的本能。事实上,老宋的外型和他的内心有着相当的不同,和北京警界的其他人物接触,提起此人,无一例外的评价竟然是 – 小诸葛。

老宋破的案子,几乎都以斗智开始,以斗勇收尾,其间的推理过程,有些颇可与波洛或者柯南这类文学作品相比。

但是未免有些邪门,有拿一支大号老式手枪满街走的小诸葛么?

还真就是这样,包括老宋干嘛偏偏带这支五四手枪,都有他独特的逻辑在里面。

五四式手枪分解,是我国1954年定型生产的7.62毫米军警两用手枪,设计仿照苏联托卡列夫手枪,到了今天从性能上说问题多多 – 后座力大,尺寸大,噪声大,远距离上射击准确性差。。。

然而,老宋说,这些,未必是缺点。我要的就是它尺寸大,噪音大,笨重,理由呢?警察用枪最主要的作用是什么呢?

老宋说 – 威慑。

枪大,噪音大,才有威慑效果呢。你要拿一支六-四或者九五式枪,对着他罪犯可能都不怕你,因为你不开枪,他感觉不到威胁,很可能继续拒捕或逃跑。而如果开枪将其击毙或者击伤呢?那是最后的手段,好的警察轻易不会干。

罪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可能罪不致死,也可能将来还能做好人呢,一枪下去,就全完了。

说的有理阿。另外,据我了解要真用六-四式,轻便是轻便了,开枪都不一定有用。南疆和越南争夺老山的时候,有个侦察兵曾经和越南特工狭路相逢,狭路相逢就肉搏上了,搂抱扭打中中国兵眼明手快抽出腰间的六-四式顶着越南特工就开了火,当。。。

越南兵一晃,接着挥刀刺来,中国兵闪开,顶着又一枪,当。。。

越南兵又一晃,照样挥刀刺来,中国兵又躲,又“当”。。。

下来中国侦察兵哭笑不得 – 眼看着那小子的接应就上来了,我顶着他砰砰的打,这枪就是。。。打不死人!

老宋是常常开枪的,这一点他承认,不过他的子弹十有八九射向天空。

那也叫威慑,眼看老宋手持一杆大枪指东打西的“狰狞”形象,耳听老五四震耳的枪声,闻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案犯当场吓瘫的决非少数。

省了警方的麻烦,也省了案犯的麻烦 – 跑不跑的琢磨那么多,损伤脑细胞啊。

也有个别的。

红庙打黑案件,那一次老宋等人穿的是便衣,黑社会的老大一看脑筋就短路了。他误以为警察是另一个团伙来打群架的,呼喝一声小兄弟们一拥而上,抓捕成了群殴。

混乱中老宋就把大五四掏出来了,砰砰砰的一阵放,这一大帮人顿时醒悟 - -警察!!!

一时纷纷作鸟兽散。老宋上去就把那老大铐在马路的隔离栏杆上了。其他的案犯也纷纷被跟上来的警察抓住。

张飞似的面孔,李逵般的胡子,那老大看着老宋哆嗦得跟树叶子似的,这就是枪的威力。

但是,还真有不怕的,团伙中的老二,号称最能打的一号,见势不妙,顺着马路就跑下去了。

老宋鸣枪警告,照着这小子左右当当两枪。

按照经验,也就该停下来了。

没想到这小子却越跑越快,用老宋的说法,刘翔都没这么快。

老宋当当又两枪。

嘿,跑得更快了。

好小子,还真没见过这么葛的。老宋心说,同时也觉得有点儿奇怪 – 这人怎么就这样顺着马路疯跑呢?这又不是奥运会,他怎么就不知道拐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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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更正上段中的一个逻辑错误 – “这又不是奥运会,他怎么就不知道拐弯呢?”

这话很不严谨,说得好象奥运会选手都不知道拐弯似的,属于典型的以偏概全,奥运会选手又不是炮弹,咱得分人,分项目。比如刘翔不知道拐弯很正常,他就跑一个直道么,要王军霞也不知道拐弯,就跑上观众席去了。

所以不能这样说。

有朋友说了,你上面说的那个和老尹对话的孙XX,到底出了什么破绽呢?

其实是破绽百出。那么大热天的捂着帽子还衣服扣倍儿严,就是极大的问题 – 您又不是解放军,这么好的军风纪给谁看呢?按老尹说法,这正说明了此人的狡猾 –劳改农场都是剃光头的,刚跑出来十天也就长了半寸,依然太醒目。或因为逞强斗狠或因为对旧日威风的幻灭,甚至只是因为要打发无聊,劳改犯人多半都有纹身,孙XX也不例外。此人是和六扇门打过交道的,担心这两样特征导致自己露馅,所以衣服帽子捂了个严实。

他就没想到这样做让自己的形象很反常 – 反常即妖。

而他后面的那段话也有他的想法,比如,说家里有老婆孩子,是为了让对方放心些,要换一句:“老子我六亲不靠!”那就是给自己找事儿呢 – 现在什么社会阿,那么容易六亲不靠的?打工挣七百块钱呢,他的想法是听民工说过差不多的数儿,不离谱。新疆?因为一直琢磨去新疆呢,要问起来不至于讲得驴唇不对马嘴(身上没票,反正不能证明他哪儿来哪儿去),至于说打工不带媳妇的原因么,可以表现一下自己有人情味儿争取个好感。

这么说好像他理都让他给占了。

其实这段对话干脆就是在一步步坚定老尹对他的怀疑 – 辽宁经济比新疆发达,从辽宁到新疆打工,本身就不太正常。而一个月挣700块吧,要是个光棍也许问题不大,有老婆孩子,还为了七百块从辽宁跑新疆打工,就不正常了,赔上路费这个数儿根本不足以吸引一个人撇家舍子跑那么远。最后老尹还敲实一下,问问他带没带家口,如果带了也说的过去 – 一家子一块儿出门打工,夫妻都挣钱,一个花,一个攒,比较合理。结果他说怕老婆吃苦一个人去的 – 一个人扔下老婆孩子跑新疆挣七百块一个月,有这么疼老婆的么?

还有一些其它的蛛丝马迹 – 此人说的话简洁而略带文气,不似单纯的体力劳动者,而应该有一定文化 – 这也是和他自称去新疆打工挣七百块不太相符的。而此人黝黑的面孔,发达的肌肉,又显示他最近曾经从事过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 –什么人有文化还要从事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呢?老尹想到了,至少有一种人  -- 有文化的劳改犯啊!劳改农场每天干活那都是有土方量的,那个劳动量打工根本不能比。还有,他那身暂新的衣服也符合逃犯的规律,出逃的劳改犯,原来那身衣服肯定是不敢穿的,还有为了除晦气往往一有机会就里外换一身新。而普通人家换新装绝少这样彻底。。。

一个可疑之处可能是巧合,很多条可疑之处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又不是拍电影,哪有这样巧的事儿?

事实证明老尹的推测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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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说红庙打黑那个案子。

那个跑得比刘翔还快的老二跑了吗?

还好,警方是八面设伏,那小子跑得虽快还是比不了巡逻车。抓回来老宋一把揪过来喝问:“开枪还跑?谁给你这么大胆儿?!”

那号称最能打的老二喘了半天,一开口就语惊四座 – “哥阿~~~不是我想跑啊~~你那子弹从耳朵边飞过去,都带着哨儿呐~~吱儿吱儿的~~我想停~~那腿它就是不听使唤啊!”

老宋才看见这位的两条腿还在不由自主地前后倒腾呢,而且闻见一股臭气。

敢情屎尿都在裤子里了。条件有限一时找不到换洗衣服,没办法,老宋他们只好弄根麻绳把这位的裤脚扎起来,捂着鼻子带走。

整天在这种环境里,人都会变得敏感些。所以我刚一走神,老宋就问我 – 怎么了?想什么呢?

萨就把观察他们俩的想法说了,老宋嘿嘿的乐,末了说你不了解他。

你看他跟衣裳架子似的,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就敢抓四个杀人犯,那帮孙子腿上都别着刀呢。

我问老尹:有这么回事儿么?

老尹这才回过头来看看,咧咧嘴意思是笑一下。这人的习惯,不说话就算默认了。

这才发现敢情老尹一笑还有俩酒窝呢。

后来才发现古人说所谓“人不可貌相”是至理名言,就这戴眼镜一笑俩酒窝跟大学教授似的衣裳架子,动起手来比西门庆还狠。这比喻有点儿不当,对不住阿老尹,可对比水浒的描述事实如此,西门庆收拾武大郎还要踢一脚踩一脚呢,你老尹出手从来只一招,人就躺下了。可不是比西门庆厉害?

忘了是许和尚还是叶帅说过,要警惕戴眼镜的。。。

老尹自己说那不是武术,实用的格斗技巧而已,跟解剖学关系更大。他的特点无非是第一出手要极快,第二是下手要极狠罢了。

一个抓四个?我说,看看老尹,不能不佩服 – 文的武的这人怎么什么都能来两下阿,他还有毛病没有?

怎么没有?老宋横了一眼。一看要窝里斗,老尹坐不住了,赶紧起来连连作揖,得,得,不用你说,我有流氓习气,我有流氓习气。。。

看着两位说相声似的,老萨忍不住乐,就口问了老宋一句:尹一人能抓四个,您呢?

这就有点儿挑动群众斗群众,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了。您想啊,老尹主要的功夫是盘查,抓捕是您老宋的正行阿,他要一人能抓四个,您不来十个八个说得过去么?

实际这是老萨外行的地方,盘查遇到的案子是不可预测的,老尹才有一个抓四个的机会;抓捕是计划性行动,对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要做预案,所以您看电视里面的抓捕纪实都是几个按一个,要哪位老大安排出让老宋一个抓八个的场面来,这位老大也就该改行了。

我哪懂这个呢?我还巴不得撺掇老宋跟老尹当场比划一下呢 – 只要别拿咱当靶子就成。

老宋根本就不上当,一乐,用手比划了个六。

您一个抓六个?

不是,仨片警,俩刑警,加上我,从四楼打到一楼,六个抓不住一个。。。

萨瞠目结舌,老宋的功夫多少有点儿耳闻的,十七公斤炸药案里边,老宋以谈判为名单刀赴会,突然出手放倒嫌疑人。那小子身高一米九零,体重八十多公斤,壮得活象黑铁塔,让老宋吃得死死的,格斗了半天手里拿着打火机愣就是没有能把火儿打着的机会。这一个能打老宋他们六个的,得是何等人物阿?

江洋大盗?

不是。

恐怖分子?

不是。

芙蓉JJ?

不。。。

萨没法猜了。

老宋说:就是一知识分子。隐约的,竟然觉得老宋的嘴角有一丝忧伤。

看着萨难以置信的样子,老宋误会了,说你是不是觉得知识分子就不犯罪了?告诉你,你宋哥手里抓的知识分子多了去了。

真的?我问,能举个例子么?

当然可以了,我抓的第一个知识分子。。。好了,我给你说说案情吧。

那是八十年代后期一个中午,突然接到报案,称某居民家丢失一台东芝全制式录像机。

要搁今天,都看DVD了,录像机扔大街上都没人要丢了还用报案么?八十年代可不一样,一台进口的全制式录像机价值数千元,等同于一家人家的全部积蓄,特别是这种N制P制国内国外全能看的玩意儿,你有钱也没地方买去阿。兄弟为了挣外快,八八年在北京师范大学包揽诉讼 – 不对,包放录像的时候,那么大的学校,这种机子也不过两台而已。

所以,当时能拥有这么个玩意儿,在北京是相当拔份的事情。

不过这家失主可是一点也不拔份,一对老夫妇带个上小学的孙女儿,录像机是儿女在国外工作寄来的,刚开箱一个多月,那些杂七杂八的功能统统不会用。那天早晨,小孙女儿上学,老两口出门卖菜的时候录像机还在呢,一个钟头以后回来,门锁的好好的,录像机就没了。

窗没开门没坏,没丢任何其他东西,没有翻动痕迹,没有外人的指纹。

内贼。警察一看就这么琢磨。

问题是老两口总不能偷自己吧,八十年代的孩子单纯,那小女孩儿天真烂漫,没有和什么有劣迹的人来往,当时也确实在学校,还是个班长。

那谁会是贼呢?

邻居?邻居根本不知道他们家有这个宝贝。

亲戚?老两口说最近一次有亲戚来也是半年前了。

朋友?老两口社会关系极为简单,也是好久没有朋友来过了。

更让警察们挠头的是,这老两口偏偏还是安全意识很强的人,家里钥匙就三把,老头老太小女孩儿,小孩儿的同学来找从来不让进家,查水表电表都在门外,而老头老太平时生活也很有规律,只有早上这一个钟头会出门买菜,其它时间家里都有人。

这还会丢东西,邪了。

案子惊动了老宋,下来看看吧。

老宋找老两口聊了聊,除了证实前面的调查没有什么收获。看现场,现场什么特别的也没有 – 期望案犯这时候掉个钥匙手绢什么的不说是天方夜谭,也跟天上掉馅饼概率差不多。这家是里外套间,录像机在里间电视下面的柜子里,要说有贼“白闯”进来,大约第一眼看到的也应该是那电视机而不是这个黑不溜秋的玩艺阿。

可老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琢磨了半天,他在仔细看笔录,觉得一个地方有些古怪,他问第一个发现失窃的老太太 – 您回来的时候,那里间和外间之间的门,是关着的?老太太很肯定地说,对啊,我记得清清楚楚,推开门一看,录像机没了。

老宋若有所悟,忽然明白了那里不对劲儿,问道:你们那录像机的盒子呢?扔了吗?

没有啊,原来放在柜顶上的。。。咦,谁给拿去了?

哦,老宋吁了口气。

这一个月你们家到底有谁来过?老宋问老两口 – 请你们仔细回忆一下,肯定有人,就从你们觉得越没有嫌疑,越不可能偷东西的人想起。

谁来过还最没嫌疑呢?老两口迷惘半晌,最后老太太想起来一个人 – 那老师来家访算不算呢?

说着很不自信,大概琢磨呢 – 要照这个,查户口的警察算不算呢?

什么时候来家访的?

大概半个月以前吧。

进里屋了吗?

进了,就这个茶几上聊天的。。。不会吧,很斯文的一个小伙子,对孩子很好,还特别有礼貌。也就聊了五六分钟吧。

老宋说你们查查这老师的资料。

一查吓一跳 – 崇文区模范教师,教学好,人缘好,修养好,勤于助人,早来晚走。

老宋说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象。

为什么?老宋说从那两个细节感觉的,一个是案发时套间中间的门是关着的,当时家里没人。老太太记得老两口出去买菜的时候,中间门是敞着的,那么谁关的门呢?

只能是案犯。

案犯关门干吗?没有任何好处,老宋的判断是,这是个有教养的人,随手关门成习惯了。而这贼偷录像机还不厌其烦地把包装盒也带走,又说明他做事条理分明。

这可都是好品质啊。

没错,老宋也这样认为,但是,有好品质的人也难免一步走错,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从随手关门,条理分明,能够认识到录像机的价值(识货),并判断出包装盒和录像机属于一套,而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作案预谋性强等等来看,他判断此人应该具有较高教育程度,换句话说,这案子是知识分子干的。-- 事后证明此人对指纹在破案中的作用比较了解,因此是戴手套作案的,这在当时初次作案的人中比较罕见。

而老两口描述的这位家访老师,无疑具备以上所描述的多种特征。所以,越说他怎么有礼貌,有知识,越让人觉得有嫌疑。

别的知识分子怎么没嫌疑?废话,人家没来过这儿阿。

于是,老宋他们就奔了这所小学,和这位老师当面碰了碰。这名正言顺,了解了解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么,有没有和什么坏孩子来往啦,平时说过什么容易引人注意的话啦,这样,接近了嫌疑人,可就算怀疑得不对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一聊,察言观色,交锋就已经开始。

其实,这之前,老宋他们还遇到两个麻烦。

第一个麻烦是失主家三口人都否认曾经借过钥匙给别人,可种种迹象都表明案犯是从门进来的,他没钥匙又不撬锁怎么进?难道是茅山上的道士下来作案?那好像就该归赵朴初赵真人而不是我们警察管了吧。

第二个麻烦是老两口说得明白,跟没跟X老师说我们每天早晨出去买菜的事儿?没有没有,人家家访的时候,聊的都是孩子的学习,我们跟人家说这个干吗?

是啊,谁没事儿跟家访的老师汇报自己的生活规律呢?人家又不是记起居注的。

可这俩麻烦不解决,案子没法往下走,怀疑谁都是瞎怀疑。

老宋的办法就是聊,天南地北的中间加上几个正经问题,他的目的是让对方放松下来,这找线索跟找东西似的,越使劲儿找越找不着,你不找了,可能反而抽冷子一下想起来。

连老宋都没有想到运气这样好,两个线索居然都是在那小姑娘身上找到的。

和小姑娘说着说着又聊到家门钥匙这件事儿,借给过别人没有?

没有!小姑娘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过,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发愣的样子。

有门,这孩子闹不好有什么事儿没说 – 小朋友再想想,再想想。。。

嗯,借我们班教室的钥匙算不算?

那当然不算了。老宋有点儿失望

小姑娘:可是。。。

老宋:可是什么?

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的家门钥匙和教室钥匙当时是拴在一块儿的阿。

老宋:等等,你说什么?谁跟你借过这个?

原来,小姑娘是他们班的班长,按照学校的做法,班长都掌管着自己班教室的钥匙,小姑娘怕丢,就和家门钥匙拴一块儿挂脖子上了。当然有时候小班长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及时去开门,就会把钥匙借给别人。

老宋:那么,有借钥匙的人知道另一把钥匙是你们家的么?

小姑娘:我当然要跟他们说啦,这是我们家的家门钥匙,你们别弄丢阿。

老宋:你不是说没把家里钥匙借出过么?

小姑娘:当然没有借过啦,我借的是教室的钥匙么!叔叔你怎么这么笨呢?

老宋:……—%¥#··!!

还好,小姑娘列出来借过钥匙的人里面,那位模范教师赫然在列,说明老宋他们的推测又可能成立。

那么,两位老人每天早上去买菜的习惯呢?

你爷爷奶奶每天早上出门买菜这件事儿,跟别人说过没有?

没有!小姑娘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过,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发愣的样子。

有门,这孩子闹不好又是有什么事儿没说吧 – 那小朋友再想想,再想想。。。

嗯,我不说大家会不会知道?

那当然不会知道啦。老宋有点儿失望

小姑娘:可是。。。

老宋:可是什么?

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在作文里面写过啊。

老宋:等等,你说什么?在作文里面写过?

原来,小姑娘在写作文的时候写了《我的爷爷奶奶》,里面写了老头老太太每天早上去早市买菜,又便宜又好,路上还能散步锻炼这些事,还被评为范文过。

老宋:那么,有人问过你作文里面写的内容么?

小姑娘:当然有啦,老师就问过我写的是不是真实的事情,作文只能写真的事情,不能瞎编。我说当然是真的啦。

老宋:这么说你把这件事告诉全班了?

小姑娘:当然没有啦,我从来没告诉过他们,我写的是作文!叔叔你怎么老是这么笨呢?

老宋:……—%¥#··!!

还好,那位模范教师正是教他们班语文的。

而与那位教师的初步交谈,显示此人心理状态很好,回答问题从容不迫,对警察们的工作很配合。老宋于是询问起小姑娘那几天的行踪来,冷不丁问一句 – 27号那天,她参加早操了吗?

参加了,我记得看见队列里有她。

第一节课呢,她有没有上课?

那不是我的课,不清楚。

哦,那天您第一节有课么?您当时在学校么?

没有,我的教案忘带了,我骑车回了趟家去取。

。。。

谈过之后,老宋他们基本已经可以认定这位模范教师有问题了。原因是那个小姑娘家失窃,但当时并没有公布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而这位教师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其他各天的行踪都说得比较模糊,唯有发案的27日,一天的每一分钟他几乎都能记起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而且,他在案发时的行踪,无人可以证明。

不过,推断归推断,依靠这个抓人不行,怎样能够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呢?其中一条线索引起了老宋的注意。传达室的老工人证实,此人当天早上曾骑着车离开学校,很快返回,时间不超过30分钟。那么,这之间真的象他说的回家取教案了吗?

老宋看看地图,告诉身边的几个警察 – 明天,早操开始的时候,你们几个从学校骑到他家,用最快速度再赶回来。

那您呢?

你们别管。说着老宋也推出一辆自行车来。

第二天,老宋也是早操从学校出发,目标,却换了那老夫妇所在的地址,到了地方,歇了六七分钟(估算的作案时间),掉头往回,到达学校一看表 – 整整三十分钟。

半天,那几个警察才陆续回来,最快的也要四十多分钟。

你们怎么这样慢?老宋板了面孔。

没办法队长,上班高峰,到处都是人,根本骑不快阿。

就是他!我说么,看这距离我就觉得他半个小时打来回不够阿。老宋嘿嘿一乐,颇为得意,得意之外又有点儿困惑,这个漏洞很蹊跷,这位天天骑车上班下班,怎么对回趟家要多长时间算不清呢?难道因为他是教语文的?

事后才明白,这名为人师表的窃犯之所以犯了这样大一个错误,和教语文数学没关系,却和他是模范教师大有关系。

之所以说出现这个漏洞和作案者曾是模范教师有关,因为他所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回家取教案,是根据自己上下班的经验计算的。不幸的是他工作很认真,每天的习惯早来晚走,都是路上行人不多,车辆也不多的时候,而学生上早操的时间,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同样的时间就不够他跑一个来回了。

而且,根据向校方其他人员了解情况,此人这之前还有两三次早操期间不在学校的情况,都是在半个月之内。

他干吗去了?老宋说,不用问啊,踩点儿去了!

他得证明那小姑娘作文里写的老两口生活规律并非虚构才行,否则假如这小姑娘有赵本山的潜质,堂堂一个老师让自己学生忽悠了岂不冤枉?

下一次找这位老师谈话的时候,挑早操的时候,找借口请他带着回家一趟,回来的时候冷不丁问一句 – X老师,上次您好像说27号回过一次家吧,照咱们这个速度,恐怕赶不及吧?

刷,汗就下来了。

还有,这之前两次,22号,25号,您早晨上哪儿去了?

这就编不出来了。

案子破了,说来很是令人唏嘘,这位老师其实就是个一念之差。他刚交了个女朋友,小伙子很是爱惜。有过这样的情况,费了心思给女朋友借来两盘经典大片的录像带,找遍了朋友家的录像机却放不出来。中国的录像机电视机都是P制,而美国录像的制式是N制,当然放不出来了。这怪谁呢?说来要怪毛主席。

怎么怪毛主席呢?因为当年中国开始引进电视生产线的时候,千不该万不该,毛主席把这事儿交给了江青来办。

江青这人,咱们抛开政治观点不说,单从做事角度来说,派她干这种事儿真正南辕北辙。江老太太的特点是特别善于摧毁和破坏,煽动造反,开帽子棍子工厂,挑动群众斗群众是内行。今天要有这么一位,送到台湾卧底,其作用一定是原子弹水平的。说到这儿,兄弟忽然怀疑,台湾那上下两张嘴的“副总统”,功夫正是这一路的,会不会是当年老太太发展的内线?

真是越看越象。

然而,让她去搞建设,那可就乱套了,现成的买卖都能让她作黄了。就跟明朝某作厨子的在自己家都习惯切块肉藏怀里一样,不开搅她难受阿。结果是让她抓文艺,好端端的《智取威虎山》,非得给人改成“飞谷山”不可,让她做外交,人家送个玻璃蜗牛作镇纸,就上纲上线到讽刺社会主义发展速度慢,差点儿打起来。可以想象一伙干实事儿的人中间加进一根这样的搅啥棍子干起来有多腻歪,偏偏她还是领导。

这次负责电视生产线引进也是如此,专家们作了不少工作,报告上用大量事实和数据说明,国际上N制和P制两种制式的电视都有,但是,N制的发展前景比较好,云云。

专家们的心思是,要么,领导是个内行,一看就明白,这报告是摆设。要么,领导是个外行,可他糊涂,橡皮图章,那也好,这报告也是摆设,要么,领导是个外行,可他不糊涂,那咱就用这报告给他解释,对不对。

万没想到来的这位老太太既外行还有个毛病是以把事情搅黄了为乐。于是,一看专家支持N制,她那个喜欢开搅的毛病就来了,报告看了三行,啪就拍桌子了 – 美国和日本都用这个N,你们也要用N?和帝国主义一个鼻孔出气?!

这大帽子谁敢戴。讲理?江老太太是那讲理的人么?

得,帝国主义要是N,我们就是P,反正得跟他不一样。

电视定下来,录像,摄像这些玩意儿就只能跟着走了。此后,我们的视频设备和世界主流制式一直不一样,直到数字化的VCD,DVD才算给大家解套,这多少年给观众朋友和盗版商人带来了怎样的不便一言难尽,您说这是不是主席用人不当惹的麻烦?

抬头老婆低头汉,难斗,主席这婆娘阿,唉。。。

于是,X老师的女朋友就看不上《飘》了,噘嘴了。

怎么办?有事多和江青同志商量?可这时候江老太太早让法庭给判了,根本没法找她商量阿。老师只好给她解释,说这个,就得用全制式的录像机了,诶,有这个玩意儿,N的转P的,P的转N的,跟郝思嘉找对象一样容易。

那你就给弄一台来么。

完了,X老师把自己绕进去了,前面说过,这玩意儿有价无市,借都借不来的。

过了几天,到这个学生家里家访,那台机子一下就让他看见了,看见就掉眼里拔不出来了。

老两口没想过拿这录像机拔份,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比如X老师。翻来覆去,每次和女朋友碰面,这东西老在眼前晃悠,X老师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说来也就是一个虚荣心作怪。

那怎么做呢?想起那个学生的作文,就有了主意。他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策划起这件事儿来可以说综合了福尔摩斯,金明,柯南等一系列大师级文学形象提供的知识。从小班长脖子上骗来钥匙复制,作案之前两次踩点观察老两口早上的行动规律,穿着手套防止留下指纹,换了新鞋防止警犬跟踪(实际没什么用处),计划好被询问时的答词。。。

实际作案经过十分顺利,按照遇险策划他做得从容不迫,还把装说明书的包装盒也拿上了,作为一名熟悉现代科技的知识分子,他深深知道很多这类高科技的玩意儿没了说明书跟废物一样。

关门?不记得了。(老宋说,习惯成自然。)

回去一路猛骑,他的女朋友在校门外的路口等他,X老师说好了今天从朋友家借来“原装进口的全制式录像机”,晚上一块儿看《飘》呢。

女朋友把录像机提走了,X老师从容回校,自认作的天衣无缝。

也许,在他的心里,这很象一个Game。

只不过,如梦方醒的时候才明白,生活中Game结束的时候不是Game Over而已。

判了几年?我问老宋。

不知道,我们只管破案。那是法院的事儿。希望不重吧。第一次,又没什么危害,没判都有可能,不过前途呢。。。老宋犹豫了一下,换个话题。你对我们刑警还是不了解,刑警是破完一个案子,就得忙下一个,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哪怕是人家来道谢,经常都记不起来是哪个了。

说着老宋笑了。

你笑什么?

老宋说,过了俩月,我们刑警队门口来了个人,在那儿溜达半天,我们值班的看着象自首的,就把他请进来了。这一问,如下:

您来我们刑警队有事儿?

没有!那位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过,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发愣的样子。

还是有事儿啊,值班的小警察想,这人闹不好有什么案子在身上 – 没事儿?您再想想,再想想。。。

嗯,在这儿等我爱人算不算?

那当然不算了。警察有点儿失望

那位:可是。。。

警察:可是什么?

那位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爱人是去取给你们送的锦旗阿。

警察:您是来给我们送锦旗的?

原来,这位家中被盗,两口子都在国外,回来后一看案子已经破了,东西也追回来了十分高兴。太太就说我们给警察同志送个锦旗吧。定好了锦旗,到了取的日子太太去取锦旗,先生就先到刑警队认门来了。

警察:一点儿小事儿,我们应该做的,您还花钱买锦旗送给我们。。。

那位:我没花钱,也不是我送锦旗给你们。

警察:? 您这是怎么说法呢?

那位:当然不是我啦。我们家十块钱以上的事儿她做主,是我爱人花钱买锦旗来送,我是陪着的。(括号:心中想,这警察怎么这么笨呢?)

警察:……—%¥#··!!

回来小警察刚一汇报这档子事儿,老宋讲,不用说了,我知道是哪个案子了。

遗传。

乐完,我问老宋,这个案子没有六个抓不住一个的内容么。

老宋脸色慢慢沉下来,说,那是另外一个案子。

录像机案的第二年,寒假刚结束的时候,崇文X中的校长老师先行回校,准备开学的事情,这时候,就有人告诉校长,说教学楼一楼厕所的下水道堵了。

校长是个女的,挺细致的一个人,听了汇报有点儿奇怪,这教学楼空了一个寒假,厕所应该没有人用,怎么刚来就堵了呢?但是奇怪归奇怪,只好让人去请疏通公司,把下水道通一通。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疏通公司的人来了,不一会儿就打通了。

校长端着饭盒走过来,正看到工作人员说“通了通了”,挺高兴,不合顺口问了一句 – “什么东西堵的?”

“烂肉,筋头八脑的,可能你们谁买下水吃把收拾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到里头了。”疏通公司的人没在意。

烂肉?校长一愣,这楼里没人住阿,谁会把烂肉往这里头扔呢?

这时候,又一个老师走过来看,拿根疏通公司的铁棍挑挑那堆烂肉 – “这什么肉啊?”随口开玩笑道,“不会是人肉吧?”

腾,校长的脸变得煞白。

说人肉怎么校长脸色煞白呢?她干的?别乱猜,校长同志刚买了一饭盒米粉肉,五花三层香喷喷,就是学校食堂做菜不注意外观,做得有点儿烂糟糟的。。。本来食堂么,讲究的是个实惠,菜的形象如何并不重要。可现在你们忽然说这个话题,还让不让人家吃了?

校长看看饭盒,再看看那堆肉,一边胃里翻腾一边真的开始嘀咕了 – 这楼里没人住阿,谁好端端的把肉倒到这儿呢?

也有人说这校长还有个毛病,喜欢半夜不睡看恐怖小说,我想这属于老宋听到的谣言。因为我家有几个教育工作者,每天都忙得五迷三倒,到晚上能躺下的时候无不是一分钟内去会周公,看恐怖小说这种爱好在他们中极为罕见。不过无论如何,这位校长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刑警队,半个小时以后老宋他们就到了现场。

是人肉么?萨问老宋。

不能确定。老宋说。肉还没有腐烂,一来是抛弃的时间看来不长,二来寒假刚过,北京的晚冬依然颇为寒冷。可是,量太少,只有部分结缔组织,没有特征,没有皮肤,甚至上面连正经的肉和脂肪都很难找到。这肉十分古怪,和平时常见的动物内脏都不大一样。

这是什么肉呢?老宋的直觉感到这东西有问题,长期的专业经验,让他觉得这东西真得很象人肉 -- 但是,没有经过化验,他也无法确定。思考一下,最近周围没有听说发现碎尸块的报告,也没有人口失踪的报告,可如果就这么一点儿,不到二两的肉,真有人命案,尸体其他的部分到哪儿去了呢?

他只能先安排把这些碎肉送到检验科去。

校长和老宋在楼前说话,校长介绍介绍情况,问到底是什么肉。老宋安慰校长说多半不是人肉,别多想,大伙儿该干嘛干嘛。 – 就差说把那米粉肉热热您吃了吧,挺好的东西。

无意中,老宋一抬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校长,您不是说这楼里没人住么?怎么最上边一层中间那家的窗户开着呢?

事后老宋说,有的案子虽然看来令人惊讶,其实破起来倒不是很费力气的,比如这个就是,一上来线索就对了头,破案本身并没有什么神奇的。

运气这玩艺儿和经验,本事都有一定关系,比如老宋能注意到有一间屋子没关窗有些不正常就是经验 – 怎么不正常?废话,有人住谁大冬天开着窗户阿?没人住谁把窗户打开的?要这样敞一个寒假北京那西北风什么威力?早把玻璃打碎了。但是,运气毕竟也很重要,假如校长回答:今天老师们都来了,给各屋通通风,忘关了。那这个线索只能放弃,一切都得从头找起。

偏偏校长回答:啊,顶层原来是教师宿舍,今年都分了新房,的确没人住了,可还一个老师没交钥匙,就是这家。

嗯,老宋心说,有这样的好事儿?可巧这楼里可能出了案子,还就一户留着钥匙,没别人住这儿,他们家就没嫌疑,也最有可能提供线索阿。他就问了,为什么这位没交钥匙呢?

没问的是,这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阿?

校长浑没在意,说Y老师忙啊,他爱人要照顾孩子,这儿留下些东西没工夫收拾搬走,就这么耽误了。

那么,他们一家还住在这儿么?

放假前就搬到新房去了,好像只剩个空调。

老宋抬头看看,果然,那屋子外头挂着空调的室外机呢。

这时候,警察们怀疑的对象,自然而然地集中在那位Y老师身上。

仔细一了解这位的情况,觉得不对劲儿。模范教师,北京市先进工作者。都是模范教师,这位和上次那位偷录像机的不一样,Y老师早就成家了,媳妇温柔漂亮,去年刚添了儿子,疼得不行,决不会有人逼他去偷录像机。此人教书有成,又不局限于教书,写写教材,做做辅导收入颇丰,而且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去年教育部选中他参加了优秀教师讲演团,是全国巡回作报告的主儿。工作好,待人好,家庭好,真正的三好老师。

您说老宋他们不是警察么?怎么还会考虑嫌疑人是不是三好老师?那有什么奇怪,警察也是人啊,他当然也会考虑人的身份。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大家觉得不大可能的主要原因是此人如果涉案有些不合逻辑,您说这位一文弱书生,优秀教师,钱,房,漂亮老婆,大胖儿子,社会地位什么都不缺,要前途有前途,要本领有本领的人,有什么能让他卷进杀人碎尸这样恐怖的事情呢?还有,人家说了,这位老师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得他老婆动手?

难道。。。难道Y老师的爱人才是真正的涉案人?有个警察嘀咕了一句?

无论怎样,检验结果没有出来,采取行动都为时过早。不过警察有警察的做法,即便检验结果没有出来,也得预做部署,否则真等结果出来再行动往往也就错过了最好的破案时机。

这样,老宋就安排身边的两个刑警 – 你们,去派出所找几个当地的同志,了解了解情况,在这个地方蹲守一下。另外,老宋犹豫一下,如果发现那位Y老师回来,跟他谈一下,请他回忆回忆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说完,老宋就走了,两个刑警则去了当地派出所。

回到刑警队,底下来电话了,说咱们蹲守了三个月的那假罗马表诈骗案破了。

怎么破的?大家都很奇怪,这个案件案犯狡猾异常,很明显是有经验的老犯,伪装极好而且决不顶风作案,蹲了三个月,愣是一无所获,已经定了谁破谁是三等功的疑难案件,谁这么厉害?

那谁,不就火车站小尹么?

阿,怎么又是他?怎么破的?好像也没跟他重点提过这个案子么。

嗨别提了,咱们蹲了仨月没抓着的,他闹肚子上厕所愣给破了。。。

我。。。宋队,弟兄们冤啊,喝了仨月西北风,他上趟厕所就给破了,这人跟人运气怎么差纳么多呢?怎么回事儿,快说说。

正这工夫呢,电话响了 – 宋队,检验结果出来了。

是不是?

是,人肉。

你确定?

没错,而且确定是女性子宫的碎片,死者年龄应该不大,二十岁左右吧,我们正在确定中。

哐,老宋把电话放下就顾不上说老尹上趟厕所都立三等功的事儿了,马上呼叫那两个刑警 – 确定了,碎尸案,那家人要有回来的,先控制起来再说!

证据还不够充足?老宋根据经验,判断这个案子和那家人99%有关系,不控制起来跑了怎么办?

万一是那1%呢?那我再给人家道歉就好了。老宋很干脆,可我不能眼看着案犯跑了吧?咱吃的这碗饭不是?

吃这碗饭不吃咱不知道,老宋那天晚饭肯定没吃,抄起帽子,叫上一个助手就直奔那所中学而去。

车刚进校门,就听到教学楼方向传来一阵疯狂的叫声,打骂声,跺楼板的咚咚声。不好,有情况!

老宋和那个助手刹住车,抄起家伙就奔了教学楼,这时,喊叫和打斗的声音已经迅速从四楼顺楼梯而下,到了一楼。

忽然楼门一开,五个人翻翻滚滚冲了出来,老宋眼尖,只见其中两个,是他留下的刑警,另两个也穿着警服,另一个人接连甩开四个人的围堵拦截,动作奇快,朝着学校的大门飞奔!

这什么人啊,老宋后来回忆的时候说,我那两个刑警可是抓过黑社会的,不是一般的能打,加上两个片警还抓不住?

当时他可来不及想这个,眼看人要跑,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那个助手就冲上去加入抓捕。

反正看情况不会抓错。老宋说。

老宋他们迎上去的时候,那个人直直地对着两人的中间冲过来,又快又猛,不等他们出手,砰的一声竟将两人撞到一边,继续奔逃。

还好这一个阻拦多少减缓了这个人的速度,后面的警察一拥而上,总算缠上了他。而这个人在六个警察中拼命挣扎,踢,咬,滚,爬,力气大得惊人,几个警察几乎按他不住。

到底是六个人对一个人,经过一番搏斗,最终的结果,还是六个降服了一个。

抓住的是什么人?武林高手?吸毒者?部队老兵?居然六个警察都按不住他一个?

警察们把那个人大汗淋漓,象水洗过一样的面孔抬起来的时候,赶来的校长惊叫 – “Y老师?!”

这位模范教师已过盛年,从来没有练过武术,身体素质很一般,纯粹的文弱书生,居然六个警察抓不住他,因为什么?

也许,从老宋的话里,可以找到答案。老宋是个粗线条的人,可是他谈到这次抓捕的时候,用了很多词句来形容当时看到的那双眼睛,他说办了这么多案子,就这双眼睛让他彻夜难眠 –

“什么样的眼睛阿,绝望,疯狂,愤怒,害怕,后悔,歉疚,哀求,乞怜,痛苦,希望,像狼一样,什么都有阿。”

“他那双眼睛告诉我 -- 他想活阿,可是他更明白干了这事儿他肯定没法活。”

“那种眼神老虎看了都要心软。”老宋说。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

原来,宋队长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两个刑警正到外面吃东西,留下了两个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值班。刑警们往回赶的时候,那位Y老师回来了。

他走上四楼。今天还没有开学,空荡荡的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Y老师拿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这时,两个片警就上来打招呼了。

Y老师是学校的名人,片警们也认识,颇有些敬仰,于是客客气气地说我们碰到点儿事儿,想找您了解了解情况,咱们进去谈好么?

Y老师愣了一下,点头说好啊好啊,又拿出钥匙来开防盗门里面的单元门。

门开了,Y老师却呆在了门口。两个警察有点儿奇怪,回过头来,只见这位老师脸色惨白。“怎么,不舒服么?”警察关心地问。

“没什么。”

后来审问的时候,Y老师说,门一开,我就知道自己今天完了,这是天意阿!

为什么是天意呢?

原来,看到警察客气地询问,Y老师虽然紧张,却不愧是高智商的,在瞬间就镇静下来,期望警察是因为别的事情找他,而且立即想出了一个应付的办法。他开单元门的时候,没有用自己的门钥匙,而是随便取了另外一把学校教室用的钥匙。

他准备门打不开,就对警察说:对不起,你看我这记性,连钥匙都拿错了,咱们下面找个地方谈吧。

那样,他屋子里的秘密,也许就不会败露。

然而,门却奇迹般地开了。

老宋说,小红(化名)有灵。

门开了,两个警察还没意识到案件多么严重,进门看看,搬得一片狼籍,还剩几件家具,一个大冰柜。冰柜里面放着几块肉,用报纸包着。

怎么开着窗户呢?冻得发抖的警察奇怪地问。

哦,前两天停电了,您看我这冰箱里有肉,我怕坏了,就把窗户打开了,外边冷么。

有股烧东西的味儿啊。

嗯,快走了,昨天把过去一些没用的信阿,书稿阿烧一烧。

您还没搬走呐?

快了,快了,这不就是空调不好搬么,得找朋友帮忙卸开,带走。

就两把椅子,一个警察和Y老师各坐了一把,另一个警察看见旁边有个圆凳,随手一拉,下面一个用报纸包的圆滚滚的东西骨碌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

还没等Y老师回答,那个警察随手打开了报纸包,立刻惊叫起来 – 人头!

报纸包的,正是一颗砍下来的人头!

与此同时,Y老师蹦起来,蹿出房门就跑。

站住!两个警察随后追来,而那两个刑警正走上楼梯来,看到情况,立刻明白了前面跑的是嫌疑犯,四个人围上来抓捕,但这个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竟然和他们从楼上一直打到楼下,几次抓住几次挣脱!接着,就是老宋他们的加入了。

三天以后,案情大白。

故事十分老套,说者听者却都为之动容。

杀人碎尸案的,正是这位曾经是模范教师的Y老师。死者,是湖南某宾馆的一个女服务员。

两个人是怎样认识的?

原来,事情出在Y老师作为教育部优秀教师巡回作报告的过程中。这次巡回报告,走了全国十几个省。“可以想象,一路鲜花掌声,春风得意阿。”老宋说的时候有一丝倦意,似乎强迫自己回忆这段案情是一种折磨。

到湖南,当地教育部门十分重视,安排他们休息几天,就住在这个宾馆里。当时小红是楼层服务员,是个好学的女孩子,对作为模范的Y老师十分佩服仰慕,于是照顾有加,不料Y老师是个一点儿架子也没有的人,人又诙谐热情,几天时间两个人竟走得十分的近了。

“天地良心,我一点儿勾引她的想法都没有!”Y老师在预审的时候声泪俱下。

然而,无论怎样,在Y老师离开湖南前的最后一天夜里,两人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Y老师是小红第一个男人。

发生,也就发生了,小红没有要求什么,也许事情本来会就此打住。

遗憾的是,造化弄人,两个月后,小红发现,自己怀孕了。

惊恐,无奈,后悔,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异地打工的小红的处境。

思来想去,小红做了一个她认为唯一正确的决定 – 到北京去,找Y老师,要他负责。

真的被他找到了。

当小红见到Y老师的时候,也可以想象后者的吃惊。

小红要求他离婚,和自己结婚。

她来北京的时候还不知道怎样让Y老师负责,看到Y老师的人才风度和出手大方很是动心,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Y老师有一个很甜蜜的家庭,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走到出轨的一步,是因为猎奇,虚荣,欲望,还是小红的主动,这些随着当事人的离去,已经无人知晓。

两个人的拉锯持续了一个星期,Y老师的神经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趋于失控。

苦苦哀求之下,小红心软下来,让步了 –我回去打胎,你给我五万块钱做补偿。

好吧,我给你钱。Y老师说。五万元并不少,但他还筹得起。

看到Y老师还算通情达理,小红松了口气,说了一句对她至关重要的话 – 要不,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一定很聪明的。

那可不行。Y老师说,很紧张。

小红不太高兴,以她的阅历不能理解人对自己的骨肉这样反感。

Y老师说我先找个地方帮你做人工流产吧。

小红说不用你管,先把钱给我我自己就能去做流产,先去做流产你不认帐怎么办?

几天过去了,小红在催给钱,Y老师却是夜不能寐。他在想 – 假如她不是真的去打胎怎么办?假如她回去生了孩子,以后不断讹诈我怎么办?一旦败露,自己的家庭,名誉就全都没有了。

反反复复地想,越想,越觉得可怕。

杀了她,一了百了!

一个念头渐渐走进了这个读书人的脑子,也许,他只是想让自己这次脱轨的事情完全从世界上消失。

他告诉小红,钱取好了,晚上一起去拿。地方,就在这个他已经不住,但还没有交钥匙的宿舍,他知道放假了,教学楼里没有人。

那天,他特意弄了一辆窗户带贴膜的车,把小红带了过来。在他的大衣里面,藏了一只用毛巾包裹的铁锤。

因为几个月来的颠沛流离,小红在车里趴在Y老师的肩上居然睡着了。

Y老师动摇了一下,但是他想到自己的家庭,名誉。。。

到地方了,他摇醒小红往楼上走。

兴许是觉得要了他的钱心里有些歉疚,小红一边上楼,一边对Y老师说,自己当初也没想到会这样,现在是没办法,离开了这样久,那个工作也不能做了,打了胎休息休息自己就去长沙重新找工作,总要有点儿钱垫底。以后,“永远也不会来找你了”。

Y老师说,他真的不想杀人了,一路都在犹豫,但是。。。

他楼上的屋子里,并没有那五万块钱。可是小红催他快走啊。

四层楼的楼梯,并不长,两个人已经到了门前。

门,打开了,小红推开门,看到里面混乱的样子,似乎一怔。

没得可以选择了,Y老师抽出铁锤,一锤,就打在了小红的后脑上。

审问,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停顿,因为犯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继续讲下去。

只好到了第二天,这一次,鼓足了勇气的Y老师才能说出当时的情景 – 他用尽全力一锤打在小红的后脑上,本以为人会当场倒下死去,谁知小红竟只是晃了晃,而后转过身来,伸出手用力叫:“XX(Y老师的名字),救我。。。”

“没想到是这样,我真的没勇气杀人了阿。”Y老师回忆的时候仿佛每个字都象铁锤一样沉重,“可是她的两只眼睛都被我打得飞出来了,挂在脸上啊,我能怎么作?”

于是,连鸡都不敢杀的X老师,咬着牙又一锤砸在了小红的头顶上。

。。。

等到小红尸体变冷,他用厨刀将尸体切成一块一块,分多次用旅行包包裹沉到了河底,每个旅行包里面还压了沉重的石头以免尸块上浮,假如再晚两天,所有的尸块都会被他抛净。

他从没学过解剖学的知识,更不懂得怎样做这件事,但他居然都作了,连鸡都不敢杀的Y老师,却完完整整地把一具尸体切成了碎块。

他还特意切开尸体的腹部,取出了死者的子宫和胎儿,剁碎抛弃进厕所的下水道 – 他说,怕根据胎儿的DNA鉴定找到他。一个一生与板擦和粉笔为伍的书生,竟然做出了只有侵华日军会做出的残忍事情。

不料,正是一部分没有完全剁碎的这部分组织,导出了这起案件的真相。

枪毙了吗?我问。

老宋没有回答。

他说,他其实最尊重知识分子,有学问的人。他当时真不希望这案子是Y老师做的,那人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对警察的态度很矛盾,因为他习惯地觉得自己是好人,应该是警察保护和帮助的对象,可是每次向警察们望出期望的目光,又很快自己换成了绝望。

他是知识分子,他知道自己是什么罪,他知道一旦被抓是什么后果,所以抓他的时候象疯了一样反抗 – 其实,就是跑出校门,他能跑到哪儿去呢?我们这么多人跟着追呢,还有枪。只不过晚被抓住几分钟罢了。

他想活阿。老宋又说,可他干了这样的事儿还能想活么?

原来,“想活”,有时竟然是这样奢侈的东西。

他自己很明白。老宋说。

沉默。

“那神情老虎看了都要心软的。”老宋又说了一句。

沉默。

那天,月明如水。
Posted: 2008-03-14 08:45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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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尹也有挠头的时候

和老尹在一块儿的时候,经常感叹世道不公。为什么呢?公安部评定破案成绩,从来只看案件大小,是不看破案的过程的,要换了老尹为新闻界干活,他得的肯定不是二等英模了。

因为他破的案子,常常带着戏剧性。

和老尹搭档过的“雷政委”无疑有这样的感受。

“雷政委”是和老尹一起合作过多年的一位警官,姓雷。那老萨你怎么管人家雷警官叫“雷政委”呢?这里头还有段子,在这一部的“下”里头,咱们说他这外号的来历。

刚合作不久,都听说老尹破案快,什么上趟厕所都能破案之类的,老雷问他是不是真的。老尹一乐,说哪儿有的事儿,技术,判断罢了,他们瞎吹。

说这个话题的时候,雷警官正在写一份儿材料,一边说着一边一摸兜,哦,烟没了。

老尹说,得,你忙着写你的,我去给你买吧。

这个人呢,从他对老婆的劲儿来看,对人体贴是习惯了 – 我可没说老尹家嫂子和老虎狮子之类的动物有关系,老尹就是生性善良,您得这么理解。。。

他们办公的地方是个二层楼,楼下就是一个报亭,里头代卖香烟。说着老尹就下楼了。

老雷还挺感动,觉得这个搭档脾气不错啊。听着老尹脚步声从楼梯里消失,他抄起笔来就想接着写。

还没写完一个句子呢,就听楼梯上一阵的哭闹,有人噔噔上来了。老雷放下笔一回头,正看见老尹推门进来 – “烟买回来了?够快的阿。”老雷问。

老尹一回手,推进手铐铐着的一个人来 – “对不起,还没买呢。。。这个,你审一下。”借着和老雷一错身的机会,附耳道,“肯定有事儿。”

人都抓了,那。。。就审吧。

竹筒倒豆子一样痛快 -- 强奸犯孙某某,在石家庄看守所看押期间,借警察把他铐在椅子上出门办手续的机会,抱着椅子跳窗逃跑。在外面山坡上卸掉手铐和椅子之后试图到北京投友,刚一出站就被抓获,和石家庄看守所联系的时候,那边的通缉通报还在印刷中呢。

数数,老雷一共才写了七个字,老尹就抓回来一个人来,老尹再说自己破案快是瞎吹别人也不大敢信了。

那么,老尹怎么抓的孙某某呢?

过程非常简单。

老尹下楼买烟,报亭那儿排了好几个人呢,警察,也不好插队不是?老尹就站在最后边等着。

可别忘了他的毛病 – 这人的毛病是无时无刻都在东看西看啊。这一看,就看见一点儿特别的东西。

咱们中国人好多人都有个习惯,那就是排队买东西的时候把钱先抓在手里,这肯定是被排大队逼出来提高效率的手段,有益于自己,也有益于他人。问题是,这一拿着钱举起手来,手腕子就露在外边了。

站在老尹前面那个人,露出来的手腕子上头有两条红印,一下就把老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老尹正拿着张报纸,随手拿这报纸在那人手腕上一拍 – “嘿,铐子印儿啊。”

那人马上把手一缩 – “不是,干活伤的。”

老尹 – “谢谢。”

那位愣了,回头问 – “谢我干吗?”

“送上门来让我抓能不谢谢你么?”老尹自己日记里说谢谢他是因为又让自己抓的案犯数字增加了一个 – 此人当时正立志尽早抓够一千个案犯呢。

老尹说了,干这么多年再分不清铐子印儿和干活伤的我白活了。我问你一句,你要赶紧说:“哎,是,犯了点儿错误,刚教育完了出来的。”我顶多叮嘱你两句也就完了,你说干活伤的这不是想蒙我吗?肯定有事儿。

这位能带着椅子跳窗户的孙某某,直到被铐上还浑浑噩噩不可思议呢,等想起来撒泼哭闹,一切已经晚了。

说开了,事儿就这么简单。

实际上,福尔摩斯的推理,每次揭开了,也是一样的简单。

但是,这里面实际是有学问的,那就是老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问题和采取行动,这是老尹的绝活。他自己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强调抓逃和盘查,最大的困难就 是双方交锋时间极短,而且犯罪者常常想方设法回避交锋,所以,给他的机会往往只是一两秒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看出对方的问题,就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事情。 老尹习惯了随时随地观察人,对他来说,是一种不花钱的训练。

所以,您走大街上如果被某人狠狠盯两眼,您得想到一种可能,那是老尹的弟子在作日常业务练习呢。

事实上,老尹的判断能力并不仅仅是看。

随便抓个例子。那天老尹在站前广场巡视,忽见三个光头的小伙子笑嘻嘻结伴而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一走起来哗啦哗啦响。让老尹一把就给扣住了。

叫来几个联防把人看住,老尹把信封打开一看,不出所料 –

两副撬开了的大手铐子。

老尹说了,我天天带着手铐子我听不出来这响动我白活了。这几个小子怎么看也不是警察吧,他手里怎么能有手铐子呢?

每当看到老尹在日记里这样发感慨的时候,就觉得我们社会上的大量专业人士极有“白活了”的嫌疑 – 这不白活的要求,其实也挺高的呢。

案情很快查清,承德看守所押送路上跑的三个犯人。

等承德那边的警察来接人,北京警察吓了一跳,居然来了六七位 – 就这三个毛头小子,至于吗?

承德的警察说怎么不至于?你不知道这仨小子的“事迹” – 当时押解的是两个警察,三个小子用两副铐子铐在一起,跟连体婴儿似的,应该很放心了。不料原来互不认识的三个小子居然中间串通起来,乘在押运中警察困倦放 松的时候,忽然一齐喊着一二三的号子跳起来,跟做体操一样,动作随着号子来,协调一致的先撞倒了左边的警察,再一个扇面转向右边扫倒右边的警察,跑了。等 清醒过来的警察追出来,早已人影皆无。周围老百姓说看见三个小伙子喊着号子跑远了,还以为是哪个运动队出来训练呢。

看来,是得多用几个人看着。

那么,这几位干吗把手铐放在大信封里呢?

原来,这三个犯人把手铐撬开以后,到了北京,准备继续逃跑。那这两副手铐怎么办呢?其中两个说扔了算了,另一个说别,咱们给看守所寄回去怎么样?

好,这个创意好啊!另两个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 后来他们说这样做的动机,是觉得早晚得回去,先给管教报个平安 – 至于警察是否取信这样的说法那就两说了。

所以,以老尹的判断力和推理能力,雷警官看见他在桌子前面抱着案卷左找右找,然后两眼目光迷离地坐在桌子旁边,就有点儿奇怪。

老雷走的时候,看见老尹还在那儿琢磨呢。

等他第二天再来的时候,看见老尹披着个军大衣,倒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对着房顶发呆,就更惊奇了。

“你说,”老尹没等雷警官开口就指指桌面上,先问他了,“白毛身上带着这个是干什么的?”

老雷过来一看,是一个女士高跟鞋的后跟。

白毛和黑子是两个越狱逃犯,跑了半年以后,昨天让老尹抓了的。这两个的案子一个抢劫一个诈骗,都是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问题是从两个人被捕后的反应,老尹凭直觉认为他们身上还有“事儿”。

可是两个人死活不供,通报的案件中也确实找不到案犯外观类似此二人的,这警察办事光凭直觉不成不是?

这时候,老尹就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白毛的怀里,被捕时搜查出一个用塑料袋包得很好的女式高跟鞋后跟,还是很时髦,细长的那种。

他藏这玩意儿干嘛?怎么看这白毛不是什么浪漫的人物。。。

就琢磨这个琢磨了一宿?老雷看看 – 有的惯犯呢?会把某件东西当成自己的吉祥物。。。想想觉得这个想法太邪,老雷改口 – 有些犯人呢,可能在性方面有变态的倾向。。。

恋高跟鞋后跟癖?老雷觉得自己这想法比第一个更邪。

我猜,老尹说,这肯定跟犯罪有关,可能是一种犯罪工具,但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东西能作什么案子。

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了?老雷问。

还有,老尹说,黑子怀里还有一小包这个东西 – 他又指指桌子另一个角。

一张绵纸,包着一小把空心的钢管,直径一厘米,长度不到两厘米,一端是平的,一端是斜的。

此外还有钱包,钥匙什么的,就没什么特别的玩意儿了。

琢磨了半天,老雷也没想明白这都是干什么的 – 以前的案子里没见过用这种作案工具的。

我给你打点儿早点去。老雷说。

等他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老尹举着个东西对他傻乐。

老尹举的,正是那个鞋跟,倒着平放在手心里,尖尖的后跟朝天,后跟上正套着一小截那种带着斜茬的钢管。

照老尹看法,中国人聪明,这中国贼也滑头。要真象美国的抢匪一样没事儿在身上带七八把左轮枪那侦察员这行当倒也好干了。中国的贼他不这么干,经常带点儿稀 奇古怪的东西就是作案工具,你识别不容易,识别明白了如果没证据还没法抓他。当年他和搭档孙警官逮过两个专门偷旅馆的老贼,所用工具不过是一块小学生用的 大垫板,两个钢蹦儿硬币,一截儿铁丝,真正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无论你是挂锁撞锁,连保险柜都能开。从西安偷到北京,一路畅通无阻,盖因案子作完,两个 老贼把垫板铁丝往垃圾箱里一扔,钢蹦儿买车票花掉,就销毁了作案工具,又不引人注目,又不可惜,警方排查还真不容易怀疑上他们两个。

到地方要下手再找这些东西,还费力气么?

你总不能因为“提供作案工具”把卖垫板铁丝的抓了吧?

说到这儿想起弊公司内部有人说“吴阿姨不讲理”。

吴阿姨,是我国某位老大在外经贸系统内的妮称,这位老太太头脑清醒词语犀利,每次谈判的时候老外对她颇有几分头疼。那一次“不讲理”是在和美国谈判知识产 权问题的时候,美国来了个助理国务卿叫什么爱蚊子的气焰嚣张,大有你们中国不抓盗版光盘我们就不卖给你们茶叶大黄的劲头。听说爱蚊子先生的老祖宗绰号“犀牛”,是西洋Mafia历史中的经典人物,大概美国人也有考虑,都说吴阿姨厉害,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给你个犀牛二代撞撞!

没想到碰面第一天,犀牛二代就被吴阿姨拍得晕头转向。

会谈开始,不等美国这边寒暄完毕,吴阿姨“咣”把一叠子盗版碟就扔到爱蚊子先生面前的桌子上了。

美国人傻了 – 这什么意思?卖碟也不能硬来吧?放不出来你管退还是管换呢?

吴阿姨理直气壮地开讲 – 这都是我们查获的盗版盘,经过检验盘片材料是你们美国公司生产的,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儿吧。

盗版盘的碟片居然是美国公司生产的,好像是有点儿说不清,别的不说了,老爱赶紧把这堆东西带回来。

不幸得很,这玩意儿经过鉴定竟然是弊公司塑料分公司的产品,于是老爱的顾问就给我们这边儿塑料分公司中国区总部打了个电话。这边一听,回答说 – 我们只卖塑料,人家拿来做饭盒还是盗版盘我们能负责么?怎么也不该找我们啊。“吴阿姨不讲理”,就是我们那位本地提升上来的老板说的原话。

老爱这才反应过来 – 对阿,这不是我们的责任阿,我慌什么阿?

第二天,赶紧在会上跟吴阿姨澄清。

事情是澄清了,这气焰也一落千丈,那次谈判,小犀牛没带回去什么好消息。

中国这边底下有人说,不见得龙生龙,凤生凤,犀牛的儿子就会打洞阿。

以上纯属谣传,萨保留对传谣信谣者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所以,卖垫板的同样不能为盗窃案负责了。

昨天在报纸上刚看到一个贼苦练技术,却在通过事主家厨房窗户时因为太胖被卡住而束手就擒,这种缺乏对技术和自身素质了解的贼,连警察都看不上。这一次两个老贼栽在老尹他们手里,并不是“技术问题”,还是在大街上双方的对视中出了破绽,一到所里,老贼身上的赃就漏底了。

说起来,老贼是开锁专家,老尹是盘查专家,双方都没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丢人,这个交锋的结果属于正常。

不过老贼略逊于老尹他们的还有一点,就是审讯和反审讯技巧上的对抗。这方面,毕竟贼的经验永远超不过警察。

从一个案子攻破,口子越撕越大,到半夜,老贼叹了口气,目光中露出一丝萧索,道:“京城捕头,天下第一,不该来这里犯案的。你们把那小子看住,别让他跑了,问什么我都说,反正。。。我们俩都够毙的资格了。”

于是,四十几起案子,清清楚楚地就都供了。

这段交锋十分精彩,可惜不能付诸笔墨,唯老贼那句“京城捕头,天下第一”可以看出一丝无奈。

那个老贼叫宋革新。老尹还能回忆起来,说,他最后的招供是良心发现,知道我们也不容易。

言下之意,有点儿“理解万岁”的意思。

这个案子,上了《人民日报》。

说远了,回到这个高跟鞋和小钢管上,没理由两个流窜犯身上带这些奇怪的东西,肯定是作案工具,但,这是干什么的呢?

老尹比划了半天,才发现那些斜茬小钢管可以松松地套在高跟鞋尖尖的后跟顶端,但是,对它的用途还是难以理解 – 套上它扎人?费了好大劲儿才能扎穿几层纸,用它扎人要极好的爆发力(阿里大约可以做到,乔丹能不能就得两说),还要小心一挥之下钢管和高跟鞋分家;撬门? 这高跟鞋的后跟攥着姿势极为别扭,也不象啊。

疑惑中老尹把这一套玩意儿往桌面上一放,正要去看看案卷找灵感呢,忽然明白过来。

于是,老雷进门的时候,老尹就手托鞋后跟,摆了个亮相。

一看老尹摆这个姿势,老雷恍然大悟,两手一拍 – 扎车抢劫案!

这就是素质,什么叫好搭档?反应得快,配合得默契,关键时候一个眼神儿就能明白谁上谁掩护,谁唱红脸白脸,决不能耽误事儿还不能让人看出来。老尹和老雷的搭档在队里号称“双车错”,彼此的默契无需言传。

另外,据我的了解,作这一行,要是反应慢了,不要说办案子,吃饭都能出问题。

举个例子,有位高级警官回忆过他跟警界传奇人物苏仲翔局长(曾担任北京市副市长)的日子,当时,苏老大的职务还只是某分局的副局长。

这位苏局长以善破大案,硬案著称,作风雷厉风行,绝少案牍文章,跟着他干活,辛苦而不能糊弄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天,部下们大清早就赶到了会议室,等着和苏局长开会。

不可能案犯和你约好了下班以后不作案,所以警察的生活绝少规律,又不是正规的会议,开会之前警察们十分热闹,有彻夜未睡的乘这个机会打个盹儿,有没吃早点的赶紧啃两口烧饼,还有的彼此打个招呼,问问各自的案情进展。

这时候,局长来了,不过今天比较特别,居然端着一个盔子,里面是一盆五花三层的酱肉。

这位警官旁边还有一个同事,正啃烧饼呢,看了说,不错,苏局知道我们忙一宿没吃饭呢,真体贴大伙儿。说完闻闻,道,挺香啊,咱留半个烧饼,待会儿做个肉夹馍。

等大伙儿都安静下来,苏局长说话了 – 刚才,我们抓了一个吃人肉的,证据我带来了。。。

这位同事留下的那半个烧饼,一天都没吃下去。

给我讲这事儿的警官说,我那烧饼,没等苏局说话就已经下肚了,他这人见面就是谈工作,我准知道他不会请我们吃酱肉,那玩意儿肯定有问题!我赶紧吃了,省得待会儿没胃口…

您看,是不是反应不快,连饭都吃不好?

老雷所说的这个扎车抢劫案,当时是京城颇为哄传的一个连环案,失主都是开着车突然前车胎放炮,下来检查的时候,放在车上的包或者手提电脑被抢。

后来的审查结果,这个连环抢劫案,作案的正是抓住的这两个流窜犯,他们使用的这种作案工具,行话叫做”销子”。

“销子”的用法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在车前面的马路上等着放家伙,“销子”这东西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玩意儿,不能老在那儿放着,不然要扎一过路的警车就死定了;另一个在停车的地方观察。这观察的是负责看谁带的东西值得抢,这也是学问。

曾有那贼费了半天劲智取了一大款,弄到钱包一看果真是大款,里面除了两毛五分钱就是一大堆卡,五花八门哪个行的都有就是没一张敢用,可以想象那贼十分的郁闷。

放销子的地方不能太冷僻 – 那样得了手也不好跑;也不能太热闹 – 那样放了销子也很有可能扎错目标。所以,这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人能干得了的。

大多数受害者都是单人开车出门的主儿。一旦观察的贼发现值得下手的目标,比如某人是端着手提电脑进车的,或者手提包装袋属于某个著名金银首饰品牌,他会从被害人后面用手势向放销子的发出信号,其动作酷似美国特种部队的行动手语 – 十四点钟方位那辆奔驰,下手。

放销子的根本不看人,把鞋后跟装上斜茬钢管,装作过马路的样子,尖朝来车方向在路面一放,就躲一边看热闹去了 – 他还不能走,因为有一个任务没完成。这放“销子”的位置,也有讲究,就在车前面两三米,一扎一准。

美军手语,“我需要子弹”,放在北京的流窜犯身上,可能意思是 – “十四点钟方位那辆奔驰,放销子!”侦察兵说我晕,什么叫十四点方向阿?!

汽车开出来,一压销子,斜茬钢管立刻洞穿轮胎开始放气。

正常情况下,车胎扎了,车主会立刻下车察看情况,而周围也不免聚集一些看热闹的。就在司机蹲在前车胎旁边研究的时候,观察的那个案犯从后面上来,打开车门,拎了东西就走。

此时,多半司机不会注意到被盗,有过事故经历的朋友可能有经验,此时,人的精神会高度集中在“车”上。如果有个别司机异常敏锐发现不对去追怎么办呢?那放 销子的会高喊一声,完成任务的最后一项 – “车不锁,不怕有人偷阿?”几乎所有司机这时都会有瞬间的犹豫,认为是好心人在提醒。等到想明白车胎都扎了,有人想偷也偷不走,那抢包贼早已仗着地形熟悉 跑得无影无踪。

用“销子”扎车胎,应该说体现了一定的智慧。要知道扎车胎并不是电影中那样容易,用的力度不够大很难扎穿轮胎,即便扎穿,如果扎胎的材料阻塞在破口中,车 胎中的空气也不很容易立即放完。汽车是快速移动的,你不能指望抢包的跟车跑出二里地去,等到司机发现车胎没气停车再下手。有那个本事无需做贼,可以直接去 国家奥委会报名了。

“销子”的外观很容易让人想起乱丢在马路中间的垃圾,少有人会加以注意,您要撒一把四角钉旁边就该有人看您了。而压上去的时候轮胎滚动,钢管和鞋跟会分 开,钢管中间的空洞可以让车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气放光,如同管叉放血的功能一样。此外,就象老尹他们挠头所表现的,带着女士高跟鞋后跟,或者几个短短的斜 茬钢管,你很难猜出它的用处。所以,这东西是扎车胎的简易终极武器。

等把几起扎胎抢劫案现场找到的斜茬钢管搜集来,往案犯面前一扔,两个人的汗马上就下来了。这个案件因为主要作案区域不在老尹他们的辖区,本来并未作为重点 案件排查,却无意中打开了局面,属于意外收获。事实上这两个人被捕后,那个时期北京不曾再发生使用“销子”的案件,看来这属于一种不太为人所知的作案手 段。

我曾把这个案子讲给在南方的一个朋友,他却告诉我,在他所在的城市,刚刚发生了类似的案件,只不过性质恶劣得多。

那是发生在该省省会的一系列连环强奸杀人案,有人称为“中国开膛手杰克案件”。

案中死者都是独身驾车的时髦美貌女子,都是在公路荒僻处被奸杀,车辆门窗完好无损,早期警方曾怀疑是熟人作案。但长期调查没有结果,而且被杀的女子社会背景迥异,很难想象她们会有共同的朋友,这让作案者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阴影。

承受着巨大社会压力的警方通过调查,终于发现这些女子有一个共同特点,她们出事之前,都曾经在无人洗车中心洗过车,虽地点各异,但这些洗车中心都需要下车投币。

这样,警方通过在全市各无人洗车中心布控,终于逮捕了嫌疑犯朗某,经过审讯,朗承认了自己的作案事实,朗和这些遇害者素不相识,他的作案思路和北京的两个流窜犯很相似,都是利用了车主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间。

原来,由于地处改革开放最早的中心地带,这个省会城市比较发达,较为时髦的私家车主往往在无人洗车中心清洗车辆。这种洗车站主结构是一排半封闭式的车库,汽车开进其中一个车库,投币或刷会员卡,就会有滚刷和洗液喷雾装置自动对车辆进行清洗。

朗某下手的地方,就是这些洗车站。每当选好目标的时候,他会利用车主投币的机会悄悄溜进车库,从司机相反的方向打开汽车后门,躺在后座下面的脚垫上。由于 周围洗车的声音很大,车主往往不会发现他的进入(曾有一次一个女司机发现他开车门,询问的时候,他假称是工作人员,反问车主要不要车内喷清洁剂,因此蒙混 过关)。当车子开动以后,他就会从车座下面钻出来,拿刀威胁车主按照自己指的路线开。突然发现自己车里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巨大的心理冲击往往让车主腿脚发 软,乖乖从命,终于在途中某个偏僻地方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看来,以后大家要是自己开车,走之前都该扫一眼后座下面的。

不过,上次和老尹碰面的时候,老尹自己说,“销子”这种事儿,算不上挠头,不过是有点儿思考难度罢了,抓惯了硬碰硬的案子,偶尔碰上这么一个,可以换换脑子,这不是坏事儿。要说挠头,远有比这个挠头得多的事儿。

看萨有些费解,老尹苦笑一声,问我:“你看我这次有什么变化?”

“瘦了。”萨说,“退了您还不老实待着?干吗还搞得这么累呢?”

“帮人家教育孩子呢?”老尹说。

原来,老尹退下来,没几天邻居一位大妈找上门儿来了,说要请老尹帮忙管教管教自己儿子。

老尹说干吗找我呢?

一了解情况,才明白找他有道理。这位大妈的儿子,绰号“耗子”,也算个聪明伶俐的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先后被船板胡同拘了好几回,却是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出门就要弄点儿什么回来,一天不偷难受的地步。

说起来,“耗子”家并不困难,他干吗这么偷起来没完呢?当妈的百思不解,苦劝不住,就想到了老尹,想着他是警察,又是邻居,求他帮着管管总比自己有办法。

老尹说你怎么早不找我呢?想想自己问得也有问题 – 早找您您还没退下来呢,把小偷儿子送警察那儿,老太太她们家该挂“大义灭亲”的匾了。

“这样吧,这些天让他整天跟着我得了。”老尹说。他想的是我带着他他还敢偷么,时间一长,也就扳过来了。收拾了三十年的贼,还多他一个小毛孩子么?

那敢情好,老太太感恩戴德地去了。

第二天,老尹到大妈家,把耗子带着走,看这孩子倒是挺怕自己的,而且一点儿贼气没有,老尹心中宽慰,怀疑老太太夸大其词。他虽然退了,到底有这个专长,一天到晚还是很忙的,白捡一个不花钱的帮手,挺好。

一天下来,除了有从人家复印机里偷几张A-4纸放怀里的劣迹,耗子还算老实。

不过如此么。晚上,老尹决定带耗子到自己家去吃个晚饭。

走到胡同口,正看见一个旁边菜市场摆摊的师傅,拉着一车活鹅上坡。老尹一指,告诉耗子,去,咱们帮人家推推车。

耗子挺乖,答应一声跟着老尹就干起来了。

到了坡顶,人家师傅千恩万谢,老尹寒暄几句,就不见了耗子,只好自己先回家。进门一看,却见“耗子”一手拎一只大鹅,正冲着屋里喊呢 – “婶子,我妈让我带两只鹅来看看您。。。”

老尹说,那可是活的鹅阿,铁丝笼子里头,就推车上坡的功夫,他怎么弄出来的?一手一只,不挣扎也不叫,邪!

不管怎么弄出来的,老尹一把拉着耗子到外边去了 – 人家就咱们胡同口摆摊的,这什么影响?快,快给人家送回去。

送,我送,尹叔叔您别着急,小偷小摸违法可是不犯罪。。。

嘿,老尹说,他还给我上法制教育课来了。

一会儿工夫,回来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

还了?

还了。嘎嘣。

怎么跟人说的?

我说,嘎嘣,嘎嘣,您掉了两只鹅,嘎嘣,我给您找着送回来了。嘎嘣。

嘴里吃什么呢?

这个,路上有个代销店,柜台上放着一罐子冰糖。。。

你们家就是开商店的你至于偷人家冰糖么?!老尹说我都快打人了。

就两块糖的事儿,老尹想想,不带他回去吃饭了,说这样吧,咱俩上旁边饭馆,边吃边聊。

老尹心说,论讲道理,我是讲不过老雷吧,但对付一个小孩还绰绰有余吧?

餐厅很漂亮,人也不多,雪白的台布,中间花瓶里放着大红的塑料花,气氛不错,正是谈思想的好地方。

还真不负老尹这份苦心,“耗子”一个劲儿地点头,也挺后悔,说家里确实不缺,也不是为了钱,就是管不住自己,一看见什么中意的东西,心里就痒痒。

那你得管着自己。老尹教育他。

谈完,老尹下楼结账,一回头,“耗子”也跟着下来了。出了门,老尹随口跟“耗子”说 – 挺凉的,你那西装干吗抱着呢?穿上吧,别感冒了。

半天没回答。老尹抬头一看,“耗子”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说话了 – “尹叔叔,我又没管住自己。。。”

他抱着的西服里边,连花瓶带那一大束塑料花,都让这小子给裹下来了。

“你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老尹大怒 --

“尹叔叔您别生气,我给送回去,送回去。。。”耗子连连道歉,很合作地抱着塑料花回餐厅了。

他走了,老尹消消气,想到两个问题。第一,这小子好厉害,那么大一瓶子花他也敢偷!第二,我这双眼,宋革新那样的老贼一对都露馅,怎么这小子不说我就没看出来呢?

一琢磨恍然大悟 – 原因是这小子他没有一点儿贼气阿,他偷的时候,就好像那东西是他们家自己的那么自然,所谓“天下无贼”是电影,这“心中无贼”可就。。。

正想着呢,“耗子”回来了 – 尹叔叔,我把花还了。

你跟我去菜市场一趟。老尹说。他得去那卖鹅的地方问问,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给人家还了。

别说,卖鹅的很客气,还感谢耗子干好事,见自己的鹅丢了,帮着给找回来。

孩子还不算太坏,老尹下了结论。随手给家里买了捆芹菜,让他抱着(占着手就没法偷了),一路上继续做思想工作。“耗子”也说,尹叔叔,我觉出来了,给人家还回去时候,看人家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也高兴。

这就对了。

到了家,老尹说,好了,明天早上就到这儿来找我。。。你倒是把那芹菜给我放下阿。

这个。。。

怎么了?

“耗子”把芹菜放下,一拨拉 – 尹叔叔,刚才拿芹菜的时候我又没忍住。。。

芹菜底下,还有两条黄瓜呢。

老尹:¥¥··!··¥%……%……

。。。

就这样,老尹带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助手,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挠头生活,他得随时防着这小子干出什么来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瘦才怪呢。

终有一天这种事情会让人抓狂的。

那天,老尹带着“耗子”正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忽然停在了老尹的左边,摘下头盔挂在左边车把上,亲热地和老尹打招呼。

一看,原来是附近卖烟的一个摊贩,认识老尹。老尹逗他一句 – “最近没卖假烟阿?”

“我从来也没卖过假烟阿,瞧您说的。”小伙子说着一推油门,“您回见。。。。唉,我这盔哪儿去了?我的头盔!你们谁看见了?谁偷了我的盔?!”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两边都是房夹着的一条胡同,路上有几个行人也没谁手里拿着头盔那么大的家伙,那么大,雪白白的一个头盔就没了!

小伙子跳着脚边找边骂,也没找着是谁干的。想着可能是某个飞车党从他旁边一扫给摘的,一推油门,追出胡同去了。

老尹俩眼转过来盯着“耗子”。

老尹说我准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问题是,这小子两手空空,身上也藏不下这么大的玩意儿啊。周围?路两边也没有个能藏的地方啊,他怎么干的?

“是你干的吧?快给人拿出来!”老尹说。

“耗子”害怕了 – 尹叔叔,我拿出来你别骂我啊。

“少废话,还给人家就完了,我骂你干吗?”

其实,老尹说,我也挺想知道这小子怎么偷的。

“耗子”松口气,旁边院里借了个梯子– 尹叔叔,他一跟你说话我就把他那盔扔房顶上了,想着过两天来取的。说着,爬到房顶上把人家头盔拿下来了

老尹问他:你有摩托么?

耗子一拨浪脑袋:没有。

你会骑摩托么?

不会

。。。

挠头到晚上,老尹找到大妈,告诉人家 – “耗子”这事儿您不该找我,您应该带他去找大夫,他这是病,是病。。。
Posted: 2008-03-14 09:07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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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政委

听说老尹的搭档姓雷,感到这个姓和他的职业实在匹配,香港皇家警察有一位雷剑光督察,就经常上电视的,形象十分刚毅,估计不忙的时候可以在影视行业干干兼差。

把这个印象和老尹一说,得到的回答却风马牛不相及 – 他这个人啊,蔫蔫的。

都是作盘查工作,老尹和老雷的风格迥然不同。老尹是主动型的,在人群中找到目标就挑起交锋,直到对方暴露出破绽为止;老雷则是被动性的,发现可疑对象后悄 然接近,慢慢观察,不琢磨个七七八八不会下手。所以,当贼的碰上这两位才叫倒霉,你硬碰硬的上吧,可能撞上老尹就折了,你时刻警惕躲着走吧,可能老尹倒是 避开了,但动作诡异大约又会被老雷盯上。怎么都讨不了好。

因为这个特点,老尹和老雷的搭档号称“双车错” -- 那可是中国象棋里面的绝杀。

老尹回忆从重从快的时候,和老雷彻夜在路边巡逻,累了就扯一草帘子盖上缓一下,一个月下来,警察和盲流已经不大能分的清楚。

那一个月,老雷抓的案犯四十多,无一出错。

好的搭档,可遇而不可求。看过《亮剑》这个片子的朋友可能都会有感慨 -- 李云龙如果没有碰上赵刚,他的军人生涯可能会减色很多。不过,李云龙为什么肯认赵刚做搭档呢?因为他理论水平高?因为他能和自己喝酒?我的看法这都不重 要,大概最关键的一点是肉搏的时候这个政委永远在最前面。

和盲流差不多的老雷坐在草帘子上,还是蔫蔫的,拿手揉揉左胸,没什么得意,也没什么不满意。

老雷脾气很好。作这个行业的怎么干都不容易让所有人满意,所以,被上面锤一气是常事。这种时候下面大多会心中不满,认为上面不够体谅。上下矛盾,往往就是 这样种下。不过老雷是个异数,无论你怎么说,人家就是抱着个大茶缸子跟着点头,顶多揉揉左边胸口而已 – 这大约是因为他心脏不太好,挨了批表现上有涵养生理上还是要有反应。

象亨特那样配一个金发披肩的麦考尔警官作搭档,当中国警察你根本不要想 – 男女搭伴干活不累你想得美。而且,一线抓捕时时刻刻的风险和艰苦环境,也不很适合女性的生理特点。

然而,这种缺少了一点浪漫的搭档,却更容易培养出肝胆相照的那种感情。

我问过老尹,可不可以说一个好的搭档,是可以在关键时刻把性命交给他的兄弟。

老尹对此不置可否,我觉得他对我的看法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愿意点出来。

后来在北京电视台做节目,听老尹一段话,才略微明白他的意思。老尹说这捕头和罪犯,它就是一对儿天敌。

既然是天敌,就是鹰和兔子的关系,鹰也有让兔子蹬了的,可兔子在鹰面前总会哆嗦,它才能叫天敌。

在罪犯面前,老尹多少有点儿鹰对兔子的骄傲,所以每当我的笔法把他所干的这一行往死去活来上写,老尹总有点儿不以为然。

一个好的搭档,就是配合起来默契,一块儿干活舒心。

比如和老雷就是这样,两个人的特点互补,性情又相投,那就是极好的搭档了。至于以性命相托,我托给他,他不也一样托给我?这种基本的素质,反而不需要多讲了。

老尹和老雷在工作的侧重上,还有一点不同 – 老尹重抓,老雷重审。

这不是一个理论水平问题,老尹在盘查方面,系统内部多少有点儿理论家的威望。他曾将有关技术整理成材料,至今北京警界的后辈依然受益,其中颇有一些带有心 理学和逻辑学的印记。例如,曾有一个颇有反侦察经验的逃犯在北京火车站站前与老尹遭遇,双方对视一下后此人即走进一家水果店,挑选水果,交款,然后出门准 备进站。然而,此时老尹已经在门口堵着盘问了。结果可想而知。事后,老尹总结其中的经验时讲道:“魏某(逃犯名)的确有一定反侦察经验,最初的对视中他表 现出一丝慌乱,引发了我的怀疑,然而进店以后,他再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需要相当强的意志。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肢体语言 – 尽管没有回头,他全身注意力的焦点,却依然放在身后的‘我’这里,说明他所作的其他一切都不过是伪装。”

但是,把人抓住后做思想工作,审讯中的攻心,老雷更有耐心。所以,老尹常常是抓来案犯就扔给老雷,让老雷去审。而老雷果然有办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思想工作头头是道,慢悠悠的摆事实讲道理,总能让案犯心服口服地提供口供。因为这个原因,老雷的了外号叫“雷政委”。

我说您能不能给个老雷审案的例子呢?

老尹笑笑说可以阿。。。怎么了你?

没什么,就是觉得您这笑怎么有点儿邪呢?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错,本想他给我一个老雷典型的审问案例,他却给了我一个最萨斯的。

那是八十年代后期的时候,扫黄。扫黄的目标相当多,老尹那片儿俄罗斯的“西装鸡”都一抓一筐,那是在饭店开包房,看着都能拍电影水平的。不过,当时抓卖淫的“小姐”,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顺藤摸瓜查处窝点和嫖娼的,这就是审讯的功夫了。

老尹在日记中曾经写过:“淫荡是卑贱之母”。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嫖娼被抓的男人几乎个个软骨头,审起来容易得很。然而,这句话只对了一半,卖淫被抓的“小姐”却常常是软硬不吃,颇有“打死我也不说”的勇气。

这是不是我国阴盛阳衰的某个侧面呢?

反正老尹就遇到过这样两个“小姐”,问了一天,撒泼浑闹一句正经的没有,写笔录的小警察看着雪白的信佥直翻白眼。

正在这时候,救星来了。谁呢?雷政委呗。老雷昨天加班,今天来得晚。他一来,老尹照例“咣”把这差事扔过去,自己吃夜宵去了。老雷看看案卷,抽了棵烟进去。

过了一会儿,老尹回来,却听到审查室里哭声一片。

愣神之下,只听老雷做工作的声音正传出来 – “你要想清楚啊你,这些人都是糟蹋你,害你的人啊,你还护着他们?”“你也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样恨他们!”“我们之间就隔着这一张桌子,我现在想的就是把手伸过去,去拉你一把阿”。。。。中间夹杂的是对面“小姐”们的哭声。

有门,老尹心说,我怎么就不会这么做工作呢?老雷声情并茂阿。

不一会儿,做笔录的小警察带着两个“小姐”出来了,看两个人都没了进来时候的嚣张,看见老尹还害羞似地低了头,个个两眼都跟桃似的。

招了?老尹问。

招了。小警察点点头,把笔录给老尹,带俩人下去了。

看内容,窝点,嫖客,组织者,应有尽有,警察们击掌相庆又不能不佩服老雷的专业素养,大家进去,老尹一拍老雷肩膀 – 行啊你。。。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老雷有点儿不对劲,再看,老雷也是两眼红红的,还一个劲儿地在揉左边胸口,看那意思也还在某种情绪里没出来呢。

“怎么,你。。。你是真动感情啦?”老尹结结巴巴地问道。

。。。

弄明白“雷政委”是真的动了感情而不是表演审讯技巧,那一天全所的警察们都在反省 --- 反省如此误会了老雷是不是自己有点缺少人味儿。
Posted: 2008-03-14 09:12 | 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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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捉盲眼独行大盗

金庸先生的小说中,常常出现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人物。

在《笑傲江湖》一书比武孤山梅庄一节中,他写过一段相当精彩的文字来形容令狐冲与“一字电剑”丁坚之战 -- “丁坚道:‘有僭了!’长剑横挥,嗤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他在梅庄归隐十余年,当年的功夫竟丝毫没有搁下。这‘一字电剑’每 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此刻他将剑法施展出来,霎时之间,满室都是电光,耀人眼目。”

寥寥数笔就将一代黑道大豪的威风勾勒得淋漓尽致。不过,尽管丁坚曾经“祁连山下单掌劈四霸,一剑伏双雄”,在独孤九剑这种武术中的核武器面前毕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所以,他只能算一个刻画不错的配角而已。

可是,在描述丁坚的话里,只用了一小段文字金庸先生就刻画了一个足以让人琢磨一辈子的艺术形象。

金庸先生解释丁坚到梅庄为仆役十年的原因时说:“当年丁坚乃是败在一个盲眼独行大盗手下,只因对手眼盲,听声辨形,这一字电剑的慑人声势便无所施其技。” 这个大盗“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幸得江南四友出手相救解困,他才投身梅庄,甘为厮役,当年的悍勇凶焰,早已收敛殆尽了。”

盲眼,做大盗,还独行,此人怎么干这行买卖实在匪夷所思,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不过,估计就是把金庸先生叫来,他也没法说得更明白,毕竟这是艺术创作。

然而,曾经担任北京市公安局公交总队反扒大队大队长的老王,就真的抓过这样一个“盲眼独行大盗”。

老王说了,这有什么新鲜的?我抓的扒手里面还有专偷钱包的外企工程师,专扒军官武警的美貌女贼呢。

刚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案子,萨还特意找老王核实一回 – 那贼是真的瞎子么?还是装的?

老王说,真的,双目全盲,要不是真的,他还做不了这么多年的案呢。

在抓住他之前,这老贼已经连续在108路无轨电车上扒窃五年了,作案数百起,称他一声大盗一点儿也不冤枉。

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儿呢?还得从公安系统对公交扒窃的处理机制谈起。

北京市所有公交车辆上的盗窃案件,都归反扒大队负责。这个大队,一部分人员是以小组为单位,分散到各条线路上,随时进行抓捕,另一部分人员则是机动力量,随时根据需要和情况调动到重点地段,线路上去。

这个重点地段,线路的计算因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根据侦破比例。

每个月队里都要做统计图表的,用曲线或者饼图反映每条公交路线上失窃报案和破案数量的比例关系。

大家都知道警察这个行当儿和其他有点儿不同,那就是它不能保证所有案件都被预防,也不能保证所有案件都被侦破,可是呢,就这样一个永远不能完成任务的职业 却还风险倍儿高,也算邪门了。反扒当然也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所有报上来的案子统统破获,要那样第一扒手这个渊远流传的职业就要绝种了,第二反扒大队的警察 们智商肯定都在一百八以上,因为现在的统计结果显示,大部分扒窃犯都是高智商,而且数量远比警察为多,能把他们抓干净反扒大队的智商能低么?

然而,这个比例基本是不变的,要是哪条线路上的比例比较低,那不是该线上的侦察员这个月不够努力,就是进来了新的犯罪团伙。

那就是王大队下个阶段要加强的工作重点了。

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报表上,108路无轨电车上的侦破比例,总是比平均值稍微低一点。

如果一次两次也正常,但总是低一点,甚至警方人员调度更换前后比例几乎一样就比较奇怪了。大家的结论是108路车上肯定有着一个或一伙经验丰富,作案率稳定的老贼,始终没有被警方查获。

老王说他一直认为这肯定就是一个人干的,而且这个人一定非常小心谨慎。理由是从案件比例来看,一天这条线路也就比其他线路多一两起案子,而真正一个比较 “狂热”的窃贼,一站地他就能摘四五个包,这不象是多人所为。可是,这个人的作案频率显然十分稳定,又显示着他有丰富的经验。

有丰富经验又每天只偷一个两个包,难道我碰上了所谓“盗亦有道”的古典型盗贼?老王为自己这个想法啼笑皆非。

因为有了这份好奇,几年来老王亲自跟着108路跑过不少趟,每次出手都能抓住几个不长眼的窃贼,有老有少,但就是没有符合他想象的那个“老贼”。

实际上,后来被称作“盲眼独行大盗”的黄某某很多侦察员都有印象,甚至在队里还说过此人的笑话,堪称半个熟人,但是等把他抓住,发现他就是那个深藏在108路无轨上的鼹鼠,众人纷纷大呼不可思议。

自幼双目失明的黄某某每天生活极为规律,早上八点从米市大街站上车,到安定门下车,晚上六点再从安定门返回米市大街,一下车就拽出一根折叠的小竹鞭,啪啪 啪地点着路走去。所以,经常和打扒的侦察员擦身而过,天长日久,没有印象才怪。可是,正因为都知道他是一个盲人,谁也没有把他和扒窃联系起来,倒是侦察员 们注意到此人有一个怪癖 -- 总喜欢站在女性乘客的身后,有时候和人家挤挤撞撞。然而,也没什么更多的举动,就是贴在女乘客的身后,凑过去闻人家头发上的香水味儿。

变态。有侦察员如是评价,但也就是这么一说,挤挤撞撞在公交车上在所难免,闻人家头发上的香水又不犯法,看得多了,大家都认为此人有点儿“流氓”,但做梦也没想到他是一扒手。

包括王大队自己跟108路走的时候,都看到过这个“爱闻女人头发的瞎老头”而没有任何警惕。

直到有一天,有个侦察员开玩笑地讲起这个老头儿“长本事了”,才引起王大队的注意,他觉得这里边有点儿什么不对。所谓“长本事了”是说这个侦察员一次偶然 看见黄某某的手极快地往前面那个女乘客的大腿部分伸了一下,他的判断是这老家伙已经不满足闻闻人家头上的香味,开始摸人了,这样,如果将来发展成公开耍流 氓,那么大岁数,又是残疾人,大队,您说咱是拘他还是不拘阿?

众人听了哈哈一乐。

笑完,老王忽然琢磨过来哪儿不对劲儿了,他问了一句 – 那个女的什么反应?

好像。。。没反应。侦察员说。

不对,哪有让人摸了还没反应的,至少也应该有个回头之类的动作吧?难道。。。难道。。。难道老小子不是在耍流氓,是在 – 扒窃?!

老王刚刚一说,大家都觉得属于天方夜谭,然而,仔细琢磨,还真是越琢磨越象。

第二天,让一个侦察员专门摽上他。

结果很令人失望,跟了三天,居然是查无实证。

在公交车上打扒,是公安系统一项极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当场抓到,换句话说最好是当时就抓住他手腕子,否则定罪的时候就很难说服预审和检察机关。

比如老王就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一次在末班车里,活捉了一贼,抓住的时候贼刚从事主口袋里把钱包拿出来,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老王抓了。如此一个证据确凿的案件,对方却请来了律师,称老王是作伪证制造冤假错案。理由呢?

当时的法庭问答大致是这样的。

问:是您(老王)发现他在行窃么?

答:是的,我发现他在行窃偷事主的钱包。

问:随后您做了什么?

答:我铐住他的手腕,连他的手和钱包一起按住,喊售票员 – “我是警察,请把灯打开。”

好了,律师说了,这就有破绽了,你是抓住人才让售票员开灯的,说明原来车里没有灯,一片漆黑之中你怎么能发现我的当事人在行窃呢?难道您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东西?所以,您说的证词不可信。

老王面不改色地答道:车里没灯,但车外正好有别的车经过,灯光一闪我恰好看到。

律师:¥#·····!!!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假如侦察员都靠这种“灯光一闪”抓扒手,那命中率也未免太低了点儿,但它绝对是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

事后问老王当时真的看到了吗?老王含笑不语。倒是老王的同事说了他的绝活 – 老王夜间抓贼,通常都是背对着贼的,根本不用看就抓,百发百中。

原来,这是老王的一手绝活,叫做“托”。

实际上,扒手一上车,由于长期的经验,老王这样的老侦察员很容易将其识别出来,只是还不能抓 – 他不作案你凭什么抓人家阿?于是,老王就经常会用“托”的办法等到对方下手的一瞬间将其抓获。

这个“托”的技巧,具体来说,老王会从背后靠近嫌疑人,手向后伸出,若有若无地托在对方的手肘之下 – 因为他是背对对方,在混乱拥挤的公交车上乘客之间的碰撞和身体接触又在所难免,很少有扒手会因此警觉。当扒手开始盗窃的时候,老王也已经准备收网了 – 扒窃虽然是手上的动作,但却必要牵动肘部的几条肌肉和骨骼,老王就是根据若有若无的接触,感应嫌疑人这几条肌肉骨骼的位置变化,了解扒手开始探进目标的口 袋了。。。夹住钱包了。。。开始往外拿了。。。该铐了。

这番理论可是上不得法庭,否则王大队以后还用不用这一手了?如此说来,倒是“灯光一闪”更让人觉得可靠。

这次跟踪黄某某的问题就是抓不到他下手的证据 – 如果车上不那么拥挤,这老头就安稳得很,一路平安,如果车上挤成一锅粥,即便他下手,被人丛挡住视线的侦察员依然很难靠近发现。所以,尽管看他象是有问 题,但跟了几个来回,就是无法定案。不过,侦察员表示,这老头肯定有问题,他和女乘客挤靠的时候,碰撞的都是衣兜的位置,行话说那是探货呢。

可不能抓他的现行,就等于都是白费,侦察员们颇有些烦躁。

老王知道了,一乐,说没问题,这个抓现行的问题交给我吧,用不了几天我就让他漏底。

几天?第二天黄某某就被当场抓获了。

怎么抓的?

原来,第二天上午,老王就带着两个侦察员上了108路,到米市大街黄某某果然上来了,依然是找了个女乘客在闻头发。不过车里乘客不多,按照以往经验,黄某某此时不会作案,两个侦察员都有点儿泄气。老王作了个手势 – 看我的,你们准备抓人。

然后,老王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黄某某的背后,靠上去又推又挤。

两个侦察员大感意外,不知道王大队今天是犯了什么毛病。

又推又挤了几分钟以后,黄某某的手忽然往前一探,快似闪电,几乎没等人看清他的动作,王大队的手铐子已经搭上了,黄某某的手里,正攥着前面那位女士的钱包!京城盲眼独行大盗,就此落入法网。

事后,王大队给侦察员们解释,才明白其中奥秘 – 这黄某某正是因为双目皆盲,所以作案全凭触觉和听觉,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拥挤的公车上,他的感觉比明眼人可能还要灵敏些,因为明眼人这时候是连自己的衣服 兜都看不见的。这是他能够长期作案的基础。但是,他也有他的弱点,那就是他只能在周围十分拥挤的时候作案(所以他的作案率比一般的老贼低)-- 试想如果车里就三五个人,你是一盲人还去偷钱包,那风险未免也太大了点儿。而且,周围是否拥挤,他只能凭借听觉和触觉来判断。

于是,老王就故意跑到他后面又推又挤,几分钟下来,老贼有数了 – 这车里肯定跟粥锅一样,下手!就这样栽到了老王手里。

但是,他出手的速度还是令侦察员们十分吃惊,一般的扒手绝没有他这样的速度和准确性,而且,这老贼居然能够通过一挤一靠就弄清人家衣兜的结构,甚至衣兜的扣子有没有扣上,假如不是亲眼看到,多半会以为是天方夜谭。

后来呢,这老贼如何处理的?

老王没有正面回答,说,这老头挺有幽默感的,我们逮了他,叫了辆出租往局里去(反扒一般都是征用出租作为交通工具,不会开一辆警车来接扒手的),老家伙一边上车一边还很感动,连连致谢说 – 这怎么话儿说的,犯了法政府还给咱打个车,平时咱都是挤公共汽车的。。。
Posted: 2008-03-14 09:16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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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建国门炸到天安门

从建国门炸到天安门?谁呀这么大胆儿,就当年打傅作义也没在北京城里开仗吧,这炸法整个一视中国政府如无物么,一听就是造谣。

不幸的是,此事并非造谣。真炸,一夜间从建国门一路炸到天安门的,就是老尹带的一班公安干警,事情,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

警察?警察也没有满大街炸过来的道理阿,那还不得跟中央警卫团干起来?

老尹他们一路炸过来,是经过公安部批准的,中央警卫团管不着。

为了什么呢?

起因和京城的“丐帮” -- 职业乞丐有关。

当年,在国际大厦上班的时候,有时候会往友谊商店那边走去散步。一路上,总会碰到一些或体健貌端而丢了钱包,掉了身份证的不幸者,或虽然带着恶疾依然不弃 不离拉人要钱的身残志坚者。对于我们这些周边常驻人口,他们慢慢也就熟悉,见你过来连眼皮都懒得抬。然而,一旦有陌生面孔,特别是老外或者外地人经过,那 就会遭遇到蜂拥而上的“热情欢迎”,那手段言词绝对不是流浪记里三毛能比的。

他们便是每个大都市都少不了的职业盲流乞丐群落,这其中不乏通过这种“业务”发财致富的,经常有人议论某个乞丐破棉袄里装着几十万什么的。但这些人里大部 分并不是以赚钱为目的,而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们不过是混口饭吃,真要每个乞丐都能发大财就没那么多人去打工了。这些“盲流”群落有自己的地盘和头目, 甚至还有生了孩子继续干这一行的“世家”。这种群落,从欧洲的吉普塞人到日本的浮浪人,世界哪个大都市都存在,而且无法禁绝。哪怕是文化大革命闹得最厉害 的时候,北京的盲流群落依然按照自己的轨迹生存。

老尹对他们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他承认这些群落是犯罪的渊薮,特别是盲流部落出生的孩子,从小在缺乏人性的环境里长大,很多特别残忍的案件,都和他们有 关;另一方面,他又对他们颇有同情 – 要饭又不是犯罪。特别是这些部落中颇有人可称藏龙卧虎。盲流群落中能人登峰造极的时代是文革前后,颇有遭到打击的教授,学者,将军衣食无着,流落街头,或 者上京告状走进了这个群落。“现在的盲流可没那个素质了。”老尹感叹。

将军?

没错,盲流里的确有当过将军的。北京火车站一带“丐帮”的长老“钟老头”原来就是将军,正儿八经黄埔军校出身(这一点,老尹的记忆是黄埔军校,然而,这个 “钟老头”死的时候超过了九十岁,所以大约和世纪同龄,这样,他如果加入黄埔军校,时间应该比较早,属于前几期的学员。而黄埔军校前几期学员中投日的极 少,有“黄埔无汉奸”之说,所以我有些怀疑他可能属于保定军校而不是黄埔军校的学员,或许老尹是记忆有误。这需要我回去和老尹重新核对才可以知道了。) ,官至陆军少将。老尹曾亲自验看过他的身份,老头至死身上还带着历史证明文件。

不过这位钟少将算不上遭到迫害的,他落到这一步可说天道好还,此人是中国军人中的败类。

钟老头确实姓钟,早年在国民党军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抗战打响,他却主动率部投日,成了日军的得力鹰犬,曾大肆捕杀抗日军民,在制造无 人区等惨案中“立功”,为伪政权提升为少将师长。(老尹只告诉我他姓钟而没有给我此人名字,熟悉黄埔军校的朋友或可一查,我下次回北京也可找老尹问清)抗 战胜利后,钟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关押,共产党接管政权的时候他还在服刑。共产党和国民党对这类汉奸的态度没什么差别,于是接着关。等关完以后释放出来,钟老 头的家人早已和他断绝了关系,财产也分文不存。没吃的,此人到北京上访要补助,一看这历史共产党没理他,意思让他回乡劳动。不会也不愿意去干体力活儿,钟 少将落了个沦落北京街头乞讨的结局。

不过,因为他这个出身,钟老头竟然慢慢地在“丐帮”中混得风生水起,成了有人孝敬,有人拥戴的乞丐头儿。盲流了几十年,估计他也真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给个什么工作人家干不干的还两说呢。

这个姓钟的“少将师长”最后老死在北京街头,年九十余,不过老尹不认为此人算盲流中的龙或者虎。“这个人人品不好,老混蛋。”老尹如是评价,至于如何人品不好,恕老萨卖个关子,后面再说。

谈起丐帮盲流这个话题,却是一次和老尹去办事,到了一家大医院的门口,老尹说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 我跟这儿的院长“有仇”。

嗯?看看老尹这身子骨不像经常和大夫打交道嘛,能跟大夫有什么仇呢?

说了缘由,却是令人唏嘘。

一般今天社会,大伙儿谈起城管,警察,普遍感觉是管人的,甚至紫禁城都可以横着走,其实现实并非完全如此。以火车站这个地方来说,有人倒在那儿你管不管? 老尹自言第一次接触死人就是类似情况,从天津来的一个旅客,突发急症倒在了北京站,拉到医院抢救无效,只好送太平间了。刚回到所里,领导给小尹领来一个如 花似玉大姑娘 – 这是死者的女儿,你带她去看一看吧。

如花似玉大姑娘,美差阿。我说。

美差?老尹说后来把这大姑娘一棍子打趴下的心思都有。

敢情这位大姑娘感情特丰富,胆子却比兔子还小,一到太平间,抱着门框就不撒手了,冲着一溜儿冰柜用天津味儿的普通话边哭边喊 – “爹阿,爹阿…”怎么劝也不往里去。

那天看太平间的老头也是二百五,一听是那无主尸的家属,把钥匙往尹手里一塞 – X柜X号,你自己去吧。

人家不管了 – 废话,有你警察在这儿呢,我还用管么?

问题是他不知道这警察刚穿这身儿衣服没两天,还头一回见死人呢。

寒冬腊月的夜里,寒风嗖嗖的,这边是没领导没搭档没人指点没人壮胆十三不靠的年轻警察,那边是抱着门框不撒手哭的死去活来的家属。

你能怎么办?

家属自然不会体谅小尹的心情,估计换了我们中的哪个在旁边也不会体谅 – 你传着这身警服的人怎么会怕死尸呢?现在的老尹,当年的小尹只好自己应付这一切了。

自己去开停尸房,自己去打开尸体存放的冰柜,自己去把尸体给家属推过来确认,自己揭尸体脸上盖的白布。

当时还是真怕,咬着牙逼自己一步一步地做下来,还得给家属当主心骨 – 要让人家看出你警察还怕死尸以后还混不混了?

老尹没说当时的感受,但是从他描述的语气看,想哭的心思都有。

那是,从来没接触过死人的小尹触一下遗体冰凉的脸一哆嗦,回头一看得安抚号啕大哭的大姑娘又一身汗,折腾过来折腾过去这人要精神分裂的。

你爸爸的事儿,干吗这么折腾我啊?

要真当时把老尹折腾疯了,就没有后来火车站的“神眼小尹”一说了,那无疑是中国警界的一大遗憾。

警察这一行很多时候不单是管人的,还得救人。对盲流也是,送收容是一个责任,送医院也是一个责任。盲流里面高龄,体弱的很多,特别是冬天,你不管就要死人的。所以,老尹他们巡逻的时候,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看有没有需要抢救的盲流。

然而,警察也不是万能的,就说这个救人吧,它受到民政拨款经费的限制,抢救完了医院要向警察要钱的 – 那时候警察家属的药费单子还报不利落呢,这笔负担警察担起来十分吃力。

于是,很多时候警察就面临一个选择了 – 救回去,没法交待,不救,那也是一条人命!老尹就经常需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这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把它写下来。也许在人欲横流的社会中,这声对生命的叹息十分微弱,然而它确实曾经存在。

没钱,实在是个难题,总不能拿自己工资救人吧,就那么办了能救几个?老尹总有办法,他的招数损了点儿,但非常有效。

那就是拉了危急的盲流,开到某大医院的门口,悄悄一放就溜。

于是,医院就只好抢救去了。当然救活了盲流会告诉大夫,不是我要来,是警察叔叔把我扔你们这儿的。但医院没法找警察要钱 – 全北京那么多警察,你找谁要去呢?这时候警察一个比一个不讲理。

时间久了,多少人家也会弄明白是谁干的,老尹他们就换一家来扔,反正北京的好医院不止一家。

警察的经费有限,医院的经费也不是无限的阿,可以想象医院的人骂起来会有多难听。

不过,老尹也说了句对医院的评价 – 骂归骂,北京的大医院还真没有把人放在门口不救的,人家还是有医德。。。

萨不怀好意地问过那家医院的老人,问人家对老尹有没有印象 -- 反正,老尹都退休了医院也没法找他要钱的。

人家一愣 – 小尹阿,有印象,有印象,在我们院门口抓号贩子那个,大冬天的那号贩子一直打到光膀子,战斗力特强。。。

看来,大家的记忆都是有选择的。

哦,跑题太远了,拉回来吧,话说这盲流还需要炸么?有什么事儿去抓不就完了?又不是湘西的土匪,还要动兵器的。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外行了不是?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白天可以看到的盲流乞丐,和晚上露宿街头的相比,人数上根本不成正比,那么,这些人晚上到哪儿去了呢?

如果看过《加里森敢死队》,或许有人还记得其中盟军突击队员在巴黎的大下水道总管里面和德军捉迷藏的镜头,《虎口脱险》也有类似情节。那宽敞得如同厅堂的下水道简直是游击运动的天堂。

可能很少有人想到,北京的下水道维护总管规模虽然和巴黎相比还有些差距,称之为地下胡同却也一点儿不算夸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盲流发现北京的下水 井盖下面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不花钱就能住得好地方,于是很多白天在地面活动的乞丐盲流,到了晚上就会钻到这里过他们的夜生活。天长日久,下水道里形成了一个 不见光的地下世界。这里虽然肮脏,但堪称冬暖夏凉,盲流们各有各的地盘,自有一套所谓的秩序(这种“秩序”的规则和残酷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甚至还有固 定的烟酒乃至毒品买卖交易地点和私拉的电灯电线,就差弄个地下百货商场了。

这里也是北京警方管理的盲点 – 在如同迷宫的地下管道里和盲流们打土拔鼠一样的战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不能说任其发展吧,不下足够的人力物力,谁也没有勇气打这个“地下北京城”的主意。

然而,老尹他们接的一个案件让他们不得不动这个马蜂窝了。

劫持强奸案,从不同途径有线索报来 – 七个盲流,半个月前劫持了一个女的,经过了这么多天,甚至不知道那个女的是否还活着。

因为线索来源不同,很多部门都知道了这个情况。京城治安为一国要务,这样的多头案子很快惊动了上头,要求警方立即查明此案,解救被劫持的女子。

消息很快得到证实 – 确实有这样一件事,那女的还活着,被七个盲流藏在前面说的地下管道里面呢,具体在哪儿,可不清楚。

老尹他们用了引蛇出洞的法子,没费多大劲儿就把那七个人犯逮住交了差。

审讯中间,出了两个岔子。

第一个,是到底算不算强奸,这个事儿有点儿说不清。找到的那个女的一点儿苦大仇深的意思都没有,已经四五十岁,也是盲流中的一员。盲流里面颇有人说他们是 你情我愿,那女的不曾反抗。地下世界的规则和道德观与地上世界迥然不同,七个盲流轻易被诱捕也是因为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案子。

于是就有审讯人员认为这可以按照流氓处理,教育收容。

报上去上边火了 – 地上地下还出来两套法律了,我按哪个算?尤其对那个“你情我愿”不能接受 – 一个对七个,半个月,设身处地一下,换你能不能“你情我愿”?

办案的警察张口结舌,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结果七个盲流都被判了强奸。

第二个就属于意外了。根据这几个盲流交待,他们经常在地下管道里纵横于北京城下,一不留神能从建国门走到天安门。

办案的警察们没觉得这段交待怎么重要,案卷交上去,上头当时就急了,天安门?!这三个字对北京警方来说可以促进肾上腺分泌,制造心脏病患者。这条名副其实的地下通道太危险了,还好拉登于我国只在河南活动,不然。。。

据称河南警方与拉登多次擦肩而过,曾有警察亲耳听见不同地方,不同阶层的居民和拉登说话(“拉登,睡觉。”),时间都是夜色渐浓时刻。

想想吧,如果某个国家级的活动进行中,有某某分子从这个地下通道钻过来,带两桶汽油几枚炸弹溜到天安门底下放一个礼花什么的,那京师六扇门的大小档头都得喝耗子药去。

于是,警察们立即被布置任务 – 赶紧,清理地下管道,人抓,道封,彻底摧毁这个邪门的地下城。

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有点儿让人为难,毕竟这样的任务还是第一次,大家都没有太多经验。

首先把从建国门到天安门所有的地下井盖都封了,许出不许进。最初,收效不小,早晨爬出井盖的盲流悉数被抓,但这样一来,也引发了地下其他盲流的恐惧,他们 不摸警方底细,干脆窝在里面不出来了,反正里头地方大,拐弯抹角的平时吃的喝的也有些储备,一时和警方形成了对耗的局面。

什么手段都用了,喊话,派线人下去联系,敦促地下的“住户”出来,收效甚微。

怎么办呢?派人下去抓?那得钻到猴年马月去。

大伙儿都搓手的时候,有一个二愣子局长提出了招数 – 炸!

炸?为对付盲流用这么暴力的手段太恐怖了吧!

先礼后兵,从下水井口往下喊话,撒传单,让他们出来,不出来就炸,炸的时候往外跑要举起双手,拿湿毛巾捂上嘴。。。等几个钟头没人出来就往里扔 –

手榴弹?

那就真太恐怖了,盗用老尹的说法,盲流又不是犯罪。

二愣子局长要扔的,是催泪弹,而且是经过特殊处理,减轻催泪效果的那种。

他也怕熏死人阿。

别说,这个计划还真给批准了。

喊话传单效果不佳,只有少数意志不坚定的短期盲流爬出井盖投降,大多数有经验的盲流深通兵法,以不变应万变。

那就炸吧。

一干警察一边准备催泪弹一边还叨唠呢 – 可别给熏死几个阿。

二愣子局长一拨浪脑袋 – 没事儿,留在底下的都是跟警察玩过多年的老手了,那帮老家伙,命比我硬。

说是这么说,扔第一个催泪弹的时候,二愣子局长的手直哆嗦。这理论和实际毕竟不是一回事儿。

还好,“咣”一个催泪弹下去,不到五分钟周围的下水井盖就全给掀开了,冒着白烟一个个涕泪交流的举着双手就都上来了,平时对警察最野的这时候也老老实实,没一点儿化悲痛为力量的劲头。

有门!

那就炸吧。咣咣咣,一夜之间从建国门炸到天安门,等人跑出来警察戴着防毒面具下去,听见哪儿有咳嗽声就到哪儿抓,连下水道里的野猫都逮出来了。北京的地下 王国在一夜间覆灭。这一次以后,所有的井盖都被封死,在建国门到天安门之间的“丐帮”没了立足之地,再也没有恢复九五年前的局面。今天,如果到这段路上打 开一个下水井盖,都会看到下面是上了漆带大锁的铁篦子,钢条和指头一样粗,那就是这次清理活动后焊的。

最值得庆幸的是果然如二愣子局长分析的那样,没有死人。老盲流有自己的团伙,让他们互相指认,认识的都在。

一直到最后一个被别人提到的盲流给带出来,二愣子局长才长出一口气 – 要因为扔催泪弹出了人命,北京这地界儿中外媒体众多,一旦有不怕死的给捅出去,那可叫吃不了兜着走。

上来的人怎么处理的?我问老尹。

那时候收容制度还在,大多数都收容了,一部分有案在身的抓了。

这里需要说一点,收容制度由于孙志刚案件最终从我国消失,老百姓拍手称快,国际上也很有好评。以我的了解,其实很多警察对这个制度也早有看法。

有一次,和老尹的同事谈起此人,我说老尹写的经验总结很精彩,改改就是侦破小说。对方显然是知道老尹底细的,面上便有些不以为然,哧然一笑。

这文人相轻是有历史说法的,都是戴大盖帽的也有这个毛病么?问起来,人家说,第一,老尹专业是抓人的,他写东西不如他那口子,那才是真能写的笔杆子呢,今年开奥运会,奥运村派出所里那些文字上的东西,都是他那口子的手段。

后来见着尹问一句,嫂子写东西功夫紧的话要不要帮忙阿?老尹嘴差点儿咧到耳朵上,琢磨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很不好意思地说:好多政策性的东西,隔行如隔山。。。

兄弟明白了,有些事儿外行还真干不了。

那就算了吧。

第二么,人家说了,你别看尹现在文绉绉的,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脾气,为个收容的事儿跟所长拍桌子把帽子都扔到房顶上了。

看不出来阿,老话说“蔫人出豹子”,果然如此。

问问老尹有这回事儿么?

老尹苦笑,说有,是把警帽都扔到房上了,要不干了 – 新警察时候的事儿,我那搭档扔了一个三等功保我啊。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一直没问出来,向他的同事了解,隐约知道是七十年代的事儿,为被收容的一个孩子和领导打起来了。

最多的时候,一年光北京站就能收容八千多人,不过其中也多有稀里糊涂就给收了的,有一年连某五大常委家的锅炉工都给收了,这个制度的确有它不完善的地方。

而且收容不合理的地方还不仅在进,而且在出。比如这次清理出来的盲流,都是按照居住地,和那边联系了一车皮一车皮运走的。不料想有个总在火车站前头要饭,叫老瘸子的“长老”,头天刚送走,第二天老尹出来巡逻,又看见他了。

而且,还在下饭馆!

抓住问 – 怎么回来了?吃饭哪儿来的钱?

敢情老家伙只坐了一站地火车,到丰台就下来把票退了,退了的钱除了坐汽车进城,就拿来下饭馆了。

收容这制度,对这种老油条来说,根本白搭钱没作用。

其实象老瘸子这样的,老尹倒不怎么恨他。老瘸子是从新疆农场释放的犯人,家里没人了就跑到北京乞讨,平时见了警察就骂,骂得难听之极,甚至拿装着粪便的罐 头盒砸警察。可是他只要饭不犯法,拢了一帮徒子徒孙也是只要饭要钱,不偷不抢。有他这个“长老”还能给调解调解矛盾,说来这些人不会犯大案子,对治安倒未 必是坏事。所以老瘸子骂得再凶,警察也懒得管他。

也有麻烦的时候,领导来视察,总不能让这老家伙在这儿招摇吧?

那时候警察们就得乘其不备,抓了老家伙放到车上就拉走。

拉哪儿去呢?

城外,找个建筑工地,水泥管子,把老家伙放里头,放上点儿吃喝,很客气地告诉他 – 已经跟你徒弟都说了,他们回头就来找你。

老家伙干嘛?不反抗么?我问。

“抓他的时候不利落他就拿屎罐子砸你,上了车就不反抗了,到地方哼哼呀呀的就抱怨给他的吃喝不够好。”老尹说,“他挺理解我们的。”

这快可以叫黑色幽默了吧。

最后还得说一说那钟老头。现在一说什么国民党将军之类的就颇有人自然产生同情 – 成王败寇啦,身不由己啦,几十年受苦也不容易啦。结果,就有记者听说北京乞丐里头有个将军,觉得逮住了好题材,拉了老尹死活要采访钟老头。

老尹说我告诉你,那不能算是个国民党将军。

就国民党也关他的。

那老小子干过伪军的。

那就是一个汉奸!

说了半天一看,那位记者老大两眼发直在那儿准备采访提纲,敢情人家根本没听!

那就没办法了。无语的老尹只好带着记者去每天钟老头睡觉的一个门道,结果,钟老头却不在那儿。

怎么回事?老尹抓住旁边一个乞丐 – 钟老头呢?他不是每天在这儿么?

让。。。让你们警察给带走了。

嗯?怎么回事儿?连记者都凑过来了。

我们。。。我们报的警。。。

问下来,才知道事情和新来了一个女盲流有关。

女盲流是个小姑娘,因为和爸妈吵架离家出走的。其实盲流里面也不都是坏人,也有自己的规矩。盲流们一看这小姑娘根本不是一个路数就劝她回家,自己爸妈有什么死仇阿,别跟着瞎混将来就毁了。

说来说去,那女孩儿似有动心,可是天黑了。

这么点儿个姑娘任事儿不懂别让人欺负了,得让她跟个可靠的人睡在一块儿。盲流里面有的还挺细心。

谁可靠呢?就有人想到了钟老头 – 老家伙都九十了,让她跟钟老头睡一块儿,肯定没问题。

于是,就这么安排了,打着第二天催这姑娘回家的意思。

没想到半夜忽然闹起来了。

乞丐们凑过来问,那姑娘满脸通红又惊恐万分地解说 – “那老头他不是好人,半夜把舌头往我嘴里伸!”

结果,盲流们就把巡警招来了。。。

这整个一老畜生嘛。。。活该!那记者听了这事儿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采访的事儿,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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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职业杀手在北京

上次谈到北京的盲流,隐约觉得老尹谈起他们来不无恻隐之心,待到说得深了,老尹说他们还帮过我的忙呢,一块儿收拾了俩“疑似”假X罗斯外交官,那手段我都没想到。

X罗斯外交官?还假的?难道是克格勃?

其实真实的事情远没有那么传奇,说起来这“假外交官”也颇为令人哭笑不得。东欧剧变以后,X罗斯的经济形势一落千丈,转型期用了个脑袋有毛病的经济学家让 大伙儿一块儿休克 – 吃的都没有了还休克?结果弄得更加变本加厉。一时该国上上下下都为挣面包奔波起来,大使馆的黑牌照汽车,也经常坐了看着怎么也不象外交官的人物东跑西颠 – 外交牌照的汽车走起来有很多方便,在北京做买卖的X罗斯商人租了借了来如虎添翼,而大使馆的老大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谁都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含义。当 年克格勃冒充外交官搞地下活动可以倾城倾国,今天二道贩子冒充外交官不过为了多倒几件羽绒服,外交官的身份贬值如此,您说是不是有点儿哭笑不得?

但中国警察虽然看着可疑,还真不好动辄扣了查问,万一弄错了引发外交问题不是小事儿。

问题这帮转型期的买卖人没几个是老实人,坐了黑牌子车更是飞扬跋扈,老尹就碰上俩“疑似”假外交官的,在北京站故意找茬。

当时一些X罗斯商人可能是固定通过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做某种生意,所以经常要来北京站口。大家都知道北京站口停车的地方极少,而交通管理极严,但这些 人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儿,从来都是到地方把车往站前马路上一停,自己下车进站办事。周围警察和联防看见,觉得这黑牌子不好管,挠头之下,事情就报给了老尹。

有一次老尹接了报告跑来一看,果然是一辆使馆牌号的汽车,停在了平时走三轮车的便道上。有个红色大胡子在车旁边站着看守,翻着两眼状貌狰狞,三轮车夫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从机动车道绕行。

老尹立刻过去说明 – 这里禁止停车,请你们换个地方。

说了半天红色大胡子两眼一翻手一摊 – “我不会中国话,什么都听不懂。”说完抽身就走,到一旁的树下乘凉去了,活生生把老尹晾那儿。

什么听不懂啊,他认识这大胡子,中国话虽然说得没有朱利安利落,可是在站里买烟的时候讨价还价的本事大着呢。问题是就像前面交待的,涉及外交,中国警察一时还真拿他们没辙。警察们只好上报,但一时没收到答复,估计,上面也在琢磨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这时,老尹在窗口听到下面传来阵阵哄笑,还夹杂着生硬的中国话 – “这是谁干的?我靠他妈妈!”“我也要靠他妈妈!”

下去一看,好热闹。只见红色大胡子旁边多了个黄色大胡子,两个人愤怒地绕着汽车又蹦又跳,周围一帮老百姓看着起哄。

怕阻塞交通,老尹赶紧带人过去,疏散人群,引导车辆,顺便问 – 怎么了?

这时候两个大胡子态度截然两样,中国话也会说了 –警察达瓦立市,我们的车停在这里,车牌子忽然不见啦。

哦,你们不知道这里禁止停车么?。。。你们有人在旁边看着么?。。。有?有人看着车牌子还能丢?。。。看看你们的证件。。。什么?没有带?。。。嗯,你们等着吧,我给你们找找。。。这车么,让你们大使馆来人领吧。

听了警察们明显搪塞的话,大胡子自知理亏,又摸不准是不是中国警察捉弄自己,只好大骂一阵之后悻悻而去 – X罗斯骂人的句子有限,两个大胡子中文的水平也有限,所以骂来骂去总是“我靠他妈妈!”“我也要靠他妈妈!”这两句,围观的人只觉得可笑,没人觉得可怕。

谁干的?老尹说我当时看着老瘸子几个老盲流在旁边坏笑就知道他们准没干好事。

下来问,人家供认不讳,但态度很强硬 -- 他X的,就是看不惯老毛子在中国地方横行霸道的,想当年毛主席那时候打珍宝岛。。。

都在车站混得成精了,怎么让俩小丐缠住红胡子要钱,怎么乘机让个老家伙去摘牌子,那根本不需要问了。

– 少废话,他们那车牌子呢?

老盲流一指 – 那边厕所茅坑里呢。

嘿,你们。。。

使馆来人取车,挨了半天关于非法停车方面的教育以后,警察告诉正牌子的外交官,说听了个线索似乎是有人把一块车牌子扔到厕所茅坑里了但还在确认中。。。外交官等不及确认了,只好带人捂着鼻子去捞。此后,再不见他们把车往站前乱停了。

这个案子,因为老尹在日记里忍俊不禁地记录了X罗斯人骂人的几句脏话而被挖了出来,实际上,大胡子们骂人的话一共三句,第三句更恶毒些,而且有碍观瞻,且 就不提了。老尹的看法是有时候盲流比警察还爱国。这本日记里面,还有在北京站前抓获菲律宾抢劫犯的纪录,扣押黑人盲流的统计表,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

这么说,你们还经常会涉及国际性的案件了?一次和另一位警官在一起的时候,谈起这个“偷盗黑牌子事件”,萨随口问了一句。

那当然了。对方回答,北京这个地方,用古代说法,五胡杂处,万国来仪。这几年牵涉到国际间的刑事案件,可是越来越多了。

有比较典型的么?

比如,去年(2006年)抓了个俄罗斯职业杀手。

嗯?职业杀手这玩意儿不是电影里的么?

电影里有,真的也有,我们抓的这个叫基科夫,枪法如神,年轻的时候干过职业格斗和地下拳击,三万美元一条命,信誉极好,从无失手。

那这基科夫来北京是躲避追捕,还是度假?

人家是职业杀手,当然是来杀人的了。

杀成功了?

杀成功了。

杀的是哪国人?

中国人啊,可是我们都觉得那小子死得一点儿也不冤。

外国人杀中国人的事儿,您这个态度。。。

嗨,要杀他的,也是个中国人,女的,从第三国请的基科夫,给另一个外国人报仇。

这关系我觉得有点儿乱,您能给详细说说吗?

成,这案子,出得邪,破得也邪,也就是去年,要搁今年,这案子或许就破不了。

为什么呢?

你没看今年北京什么都涨价了?

晕,这和抓职业杀手有关系吗?

当然。。。

听这位警官讲完此案,觉得这个案子确实值得一写,但是这篇文章写完后归入四小名捕系列,有点儿名不副实。

原因是它和我们前面所说的四小名捕,都有一点儿关系,但是,算成谁的案子也不合适。老尹吧,那个X罗斯假外交官的事儿是这案子的药引子,可他2006年已 经退休了,与此案无关;老宋吧,按说是没关系,可他破的案子里面有一个“日本少女北京杀人案”,与这个案子颇有点儿可做对照,但那几个凶手属于“见义勇 为”,与“买凶”无关;老王呢,找他了解过一些这个案子的细节,但基于公安工作的原则,有些东西他不肯多说;赵呢,这案子倒是他们那部门配合出击抓的,但 还没等用上呢,杀手已经束手就擒了,有劲儿没使出来。

算了,还是放在这个系列里面吧,反正案件的情况从他们那里了解来的。

从哪儿说起呢?

还是从案发说起吧,2006年的冬天,北京警方的几名法医集体出动,在河北北京交界的一处深山老林中,挖出了一具还没有完全腐烂的尸体。

死者年约四十,身体强健,衣着都是名牌,钱包,手杖都被埋在一起。

同死者埋在一起的,还有一条黑背牧羊犬,死者的头上,有两个弹孔,被法医们鉴定为致命伤。

有些朋友劝我不要写这个案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案件的引发者,那位雇凶的中国妻子的丈夫,是一个日本留学生。

中国和日本的历史情结,使很多中国人对所有的日本人抱有强烈的不满。因此,一个中国妻子为一个日本丈夫复仇,对象还是中国人,并不是我们国人所喜欢的故事。

那我就讲讲我所知那段故事的前奏吧。

今天,国际婚姻并不是件希奇的事情。然而,中日之间的国际婚姻,受到的压力,却相对来说比较大些。尤其是中国的女孩子如果嫁给日本人,受到国人侧目的程度,比娶了日本媳妇的男人要深得多。最多的白眼,是把她们看作为了出国不择手段的人。

然而,有个中国的女大学生,和一个日本来的留学生恋爱了。感情这种事儿,我们每个人都说不准。这件事与出国无关,很多时候感情很复杂,但更多的时候,它简单得要命。

这女大学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对日本留学生说,如果你要和我结婚,你得和我一起留在中国,我不能让人说我为了出国嫁给你。

日本留学生同意了。

他请女大学生一起去日本一趟,要回国说服自己的父母。

日本留学生的父母很喜欢这个文静的未来儿媳妇,虽然这样的婚姻儿子要在异国生活,但还是同意了。而且,老两口还拿出了一笔积蓄,给儿子儿媳在北京创业用。日本留学生的父母不是有钱人,他们的积蓄不多,来的也不容易。老两口当年干得动的时候,日本的工资还不高。

于是,两个不同国度的人结婚了,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两个人想用那笔积蓄开个日本餐馆吧,日本留学生在中国这些年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觉得市场没有问题。

可是,两个人都是读书的人,不知道在中国开个餐馆需要怎样的手续。女大学生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一个叫兵的朋友似乎很有经验,就找他来商量。

这位朋友果然很有办法,很快帮他们办好了执照和有关的手续 – 只是他告诉两人,你们的身份有问题,得用我的名字注册,我也好照应。

日本丈夫有些担心,中国妻子劝他说这是朋友帮忙,谢还谢不过来呢。

以后,夫妻两个人就起早贪黑地干起来,生意果然日日地红火起来。直到有一天,夫妻俩忽然发现账目有问题,他们的朋友兵,把大部分盈利和本钱,不知转到了哪里去了。

吃惊的两人找到兵,对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按照兵注册餐馆时设下的圈套,餐馆的主人是他而不是这对夫妻,不要说利润,餐馆的一切包括本钱两人都无法拿回。

官司在“关系”颇硬的兵(现在已经升级为兵总了)左右下,成了永远没有结果的漫长路程。

没了钱,也没了店,丈夫病倒了在吐血,走投无路的夫妻二人只好东渡,做妻子的此时已经无法要求丈夫恪守诺言。

丈夫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责怪儿媳,依然对她很好。一个病,一个不懂日语,在经济衰退的日本两个人根本没有收入。日本的社会制度,年轻人想领到社会救济手续十分繁琐艰难,两个老人只好用自己的退休金来支撑全家。

丈夫吐血越来越重,半年之后终于死去,死前唯一的遗憾是父母的养育之恩无法报答,又拿走了他们的积蓄无法报偿。

妻子对两位老人说,我会养活你们,我会为你们拿回那笔钱。

中国的女性,大约是世界最坚韧的女性,几年间,妻子越过了语言的障碍,在日本社站住了脚。日本女性地位低下,尤其在工作中更是表现明显,中国妻子的成功背后,有怎样的艰辛,无人知道。

她做到了自己所说的第一件事,在她的努力下,两个老人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但是第二件事却始终不能做到。屡次与兵总的交涉,遭到的只有谩骂和羞辱。遗憾的是,法律也没能帮助这位女子,在早已设好的圈套面前,法律有爱莫能助的时 候。何况,兵总已经发财了,经营了一个德国良种狗场,动辄一只狗价格百万。兵总成了北京某个高层人士才可以加入的俱乐部的成员,对一个小女子的仇恨和眼 泪,他当然可以忽略。

我要的是公道,不是钱。

他欠的是命,不是钱。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通过在北京的朋友,走上了雇凶复仇的道路。

案发,有日本绿卡的妻子,给丈夫的父母留下了所有的积蓄(据办案警察讲,她在狱中所需的物品,都是北京的朋友所购),回国投案自首。

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忘掉这个故事中每个人的国籍,只以我们的良心来询问自己,这个案子,正义在何方?

问题有点儿沉重。

说完沉重的,说点儿轻松的吧。

我所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显然与公开报道那个案子的内容有一些不同之处(这也是足够的证据说明二者不能混为一谈阿),其中最古怪的,就是这个案子,破得十分迅速,去找尸体,一去就找到,,去抓人,一抓就抓准,不免让人觉得警察们如同神兵天降。

北京警察的素质的确不错,但不错也得有个谱,兵总被骗出去杀掉,家人还没意识到他失踪,第二天警方就把雇杀手的北京中间人抓住,这也太神奇了吧!

实际上我所了解的情况,颇有一些令人惊讶的地方。

兵总失踪,被杀,报案的,正是那个中国妻子,我们就给她个代称,叫“秀”吧。

实际上,她已经放弃了杀人的企图,这也成了最后对她从轻判决的重要依据。

原因是等到雇佣了基托夫去杀兵总,已经谈妥了酬金并且已经交付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约定得手后再交),秀渐渐冷静下来,觉得杀人这种事儿太过分了,于是通知北京的中间人 – 算了,做决定的时候我情绪太激动,这件事儿从长计议吧。

北京的中间人倒也无所谓,告诉基托夫,说算了,那边不让动手了,行动取消。

万万没想到的是,基托夫却不干了,说这不行,干这一行有干这一行的规矩,收了钱不能退的。

中间人告诉秀,钱,不能退的阿。

秀这时候已经很冷静了,说不退就不退吧,没关系。

但是基托夫第二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抓狂状态 – 我们还有一个规矩,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把事情做成,不做是不成的,这是信誉!

中间人吓了一跳,转过来告诉秀 – 人家说了,不做是不成的,这是信誉!

秀也吓了一跳,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钱也打过去了,说不行啊,这事儿就此打住,钱给你们给齐,就当人已经杀了。

基托夫说钱不是问题,我不能因为这一个案子坏了名声,非杀不可。

私下里,基托夫对中间人说,这个兵总太坏了,和我们俄罗斯的坏人一样坏,太坏了,这样的人不杀杀谁?

这个供述是中间人说的,基托夫死活不承认,说我就是一国际友人,某某请我一起拉兵总出来,因为那个人平时做的坏事太多,轻易不敢出门的,看到我这样的老外好骗他出来。我不清楚其他的事儿。

人家一老外都这么仗义,中间人也脖子梗起来了,告诉秀 – 你别管了,这事儿我们作定了!

秀吓坏了,这一中一俄整个儿俩二百五阿!赶紧告诉他们—不杀了,不杀了。。。那边电话早断掉了。

等杀完人,中间人打电话告诉秀 – 喂,那小子我们给你做掉了。(一说此后数日秀才去自首,我所知道的是当晚人家就给秀去了电话,秀第二天就给公安局打电话告诉他们兵总被杀,是自己买凶杀的,其他的她还不肯讲。)

根据秀的电话,公安局赶紧核实,等发现兵总确实失踪了,才确认这女的不是精神病。警察们立即出动,先查秀在国内的电话通话纪录,迅速筛出了中间人,一个突袭就把人抓到了。

莫名其妙的中间人开始以为是基托夫出了问题,但他也是警务系统出身的,熟悉业务,很快就发现基托夫并没有被捕,于是干脆利落地供出了尸体所在地,带着警察们去现场,问什么说什么,但只说自己是被骗从中搭桥开车的,没有参与杀人,而且始终“不知道”另一个凶手现在在哪儿。

有人说他是仗义,有人说他是狡猾。

说他仗义的,是他此后硬和办案人员扛了三天没招出基托夫来。

说他狡猾的,是因为他此后把所有作案责任都推到了基托夫身上,如果真的抓不住基托夫,那这案子就成主犯潜逃的无头案了,他判不了几年。

三天以后,他才“想起来”基托夫所在的旅馆。

警察们如临大敌,特警都出动了抓捕基托夫。

其实警察们对能抓到他并不是很有信心。按照后来基托夫的说法,这时候他早就应该在俄罗斯了,大约中间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案子一做完,中间人就付清了剩下的款子,让基托夫赶紧走,回俄罗斯避风。

没想到冲进房间一看,基托夫正呼呼大睡呢,没费劲儿,就活捉了一个国际职业杀手。

事后基托夫连连叫屈,理由就是我杀人了我还能不走么?

其实他自己曾经说漏了嘴,他没有迅速离境的原因简单的令人啼笑皆非 – 第一,他觉得中国的警察没那么快盯上他,第二,嘿嘿,北京的消费太便宜啦,手里有钱,这小子忽而购物,忽而天上人间的流连忘返,打着在北京玩个痛快再走呢,结果。。。

基托夫被捕数日后,秀从北京入境,前往公安局自首。

案子的判决非常有意思,凶手和雇凶的竟然一个没判死刑。基托夫和中间人都在犯罪第一现场,但是两个人都说是对方开的枪,自己只是助手。警方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干的,本着不能误杀的原则,判两个人都是无期徒刑。雇凶的秀判了有期徒刑。

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老警官给我讲的这个案子,听了结尾,我觉得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他才好 –

我问:您说,这个案子你们就真分不清谁开的枪?我记得您有个案子,尸体上几十刀不都分析出来每一刀是谁干的?

老警官神色不变:枪和刀不一样的,我们目前还没有这个技术,可能需要进口一些设备才能做这种监测,我们已经申请,批不批可是不知道。。。

专业的我不懂,这答案没毛病。

我再问:那秀现在还在监狱里?

老警官依旧神色不变:我国刑法规定,犯人可以假释,但手续很严格,关键的问题是看在押犯人是否对社会依然有威胁。

没说放,也没说没放,我白问。

我继续问:您前面说“那小子死得一点儿也不冤”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他有劣迹,所以。。。

老警官石像一样的脸上,眼珠子忽然转了两转:我说过么?哦,和那个没关系。你看,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叫,就跟人家走,这个自我防范意识也太差了,我说它死得一点儿也不冤就是这个么。你如果写东西可以提醒大家,千万不要跟陌生人乱跑,危险阿。

这个答案。。。

抬头看去,老警官的脸颊上出现一抹狐狸般的微笑,眼睛中一丝温润。

还有问题么?

没了。
Posted: 2008-03-14 09:24 | 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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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铐你没商量

铐人是警察的基本技术,可有特殊的时候,你还真不好掌握,比如有位老牌警官就有这样的经验。为了不给人家惹麻烦,就把这位称作老K吧。

老K是个不错的警察,不过我对他的了解限于介绍侦破经验的材料。公安局内部有定期介绍经验的材料,写得都绘声绘色的,老K文笔不错,当然也可能是谁代笔。 我记得他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在材料里面,他写了个有趣的案例,是关于怎么铐人的 – 您说,这老警察老警察的,抓贼动辄三位数,铐个人还值得介绍经验么?

当然了,因为老K碰上的情况颇为特殊。

冬天,在公交车里怎么抓一个穿军大衣的扒窃犯 – 老K是亲眼看着他扒了一个包,可是您想过没有,咱人民解放军的军大衣袖子长,把手腕子都笼着,你怎么能一下铐上他呢?

而且,警察的思路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老K在文中写道:“我当时穿着便衣,威慑力不足”

便衣也是警察么,有什么不一样?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当时我还问过别的警察,人家说是这样的,一般你要穿着警服铐谁,那说铐谁就铐谁,老实着呢。但是便衣就 不一样,便衣的危险性要大得多,对方反抗得特别厉害。应该说,见到警察,贼总是怕的,但表现形式不同,面对穿制服的,他哆嗦,你让往东就往东,你让往西就 往西,面对穿便衣的呢?他惊恐,第一个反应就是挣开了跑。这在心理学上是怎么回事儿,恐怕还挺复杂。

老尹就有这个体会,我写他送盲流去医院的时候讲过一句话,说老尹在医院门口抓号贩子,那号贩子打到光膀子,战斗力特强。

这是个真实的案子,算是老尹大意失荆州。当时是全市打击号贩子,冬天。老尹他们属于临时抽调的警力。别说,老尹的眼力走那儿都威风八面,在同仁医院门口,几分钟就判明一个号贩子,上去就给铐了。

以老尹的经验呢,铐了带走就完了,从来如此。他忘了自己这时候穿的是便衣,在号贩子眼里可没有穿警服那么可怕,一铐,立刻就开始满地打滚,嗷嗷叫着边打边跑,抓住脖领子,一甩,大衣不要了,跑两步又被抓住袖子,一扯,棉袄也不要了,再抓,哧,衬衣撕了,光膀子了。。。

就那也不干阿,雪地里打着滚跟老尹干,别看对杀人犯一个能抓他四个,都铐上了老尹还真没见过这么顽强的 -- “那铐子就是个铁圈,疼是疼,可他要不怕疼,他还真不把铐子放在眼里。”

下来一头热汗的老尹感受就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打雁的让雁鹐了眼,而且直说以后我能不干便衣,就不干便衣,太危险。

老K这次的局面就是一样麻烦,他看见了,想抓,可是他也有经验,觉得事情难做。

第一,你得铐得上他,那么长那么厚的军大衣袖子你怎么铐?

第二,铐上不能让他跑了,你没警服他可能拼命。被《金盾》称作“反扒战神”的老王,手上一个大疤,作了三次手术还没好利落,就是让一个老贼咬的。

第三,铐上你还得立刻把事主扣下,这年头人怕事,不扣下事主他可能为了避免生事就溜了。可是老K只有一个人,他没助手 -- 他是上班路上,哪儿来的助手呢?

也就是老K了,他这个案子的处理,既然上了资料,就应该算是经典了。

他冲着那贼“咣”就撞过去了。

干吗去撞那小子呢?撞趴下他?

那还不如照脑袋一家伙管事儿呢,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对嫌疑人也不能这么干(背后如何?反正打我认识这几位手里出去的,他要说自己受过警察虐待什么的,医院肯定诊断不出来。)

那干吗去撞呢?

是啊,那扒手也一愣,转回头来很凶地看了老K一眼,马上就收回去了。

因为老K这时候的形象一点儿不象好人,横眉瞪眼,一米八多的大个,整个一北京人常说的“杠X”,撞完人还跟人没完没了,没事儿找事儿的主儿。

果然是没事儿找事儿,老K撞了人家,还冲那扒手骂一嗓子 -- “你丫站不稳阿?”指指上方地铁扶手的吊环,“扶着点儿阿你!”

扒手能扶着么?他两只手互相掩护着都有任务呢。

不过现在不是已经扒完了么,那小子看看老K的模样,不愿意找不自在,悻悻地向上伸手拉住扶手的吊环 --- 这往上一伸手,腕子就露出来了。。。

老K眼疾手快,一抬手,咔嚓,就把这小子铐上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反手顺势一拉,咔嚓,另一个环铐到扶手的立柱上了。

周围人大哗,扒手也大惊,嗷嗷叫,又蹦又跳。

老K连理都不理他们 -- 废话,把你都铐柱子上了,你小子要随身带着电锯我佩服你,不然我不摘你就挂那儿吧。拼命?挂在柱子上我倒看你怎么个拼法 -- 回手一把给事主拉住,亮证件:“同志,我是警察,你丢什么东西没有?”

后边的事儿,就不用说了。

那天看这材料的时候,我在老尹副座上,他开车,看着,我就问:“老尹阿,那人铐上,真挣不开,卸不下来?”

“是啊。”老尹说着,怕说服力不足,抬手拉开杂物箱,里边就有一副铐子呢。拿出铐子来,老尹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拿铐子往自己开车的手腕上一搭给我演示。他 干这个很利落,而且丝毫不影响开车。老尹曾给我在京顺路上表演过自己的驾车技巧,在车流里面高速倒车五百米不影响交通,那是真正的实地演示,周围是毫无所 知的各种车辆,看得路边擦车的几位大妈拿手指着目瞪口呆。这番表演让我对中国警察的技术水平评价大为改观,看来各种大赛中国军警夺这个冠军那个冠军是有基 础的。而且看他那个信手拈来的架势,电影里头的追车镜头就显得太做作了。老尹说这是工作所需的基本水平,不过也不是每个警察都能做到的,你得用心。

看来,实在没活儿干,这些退休的老警察去警匪片拍个飞车镜头什么的,也足够出彩了。

老尹比划着给我看: “老萨你看啊,这铐子上带齿儿的,一铐上,你越挣扎,越往肉里陷,根本卸不下来。”

哦,这样的,我还头一次知道呢。

谢过老尹,我接着看材料,顺口问 -- 老尹,那您说这人拼命挣扎的话,地铁车厢的立柱会不会给拽断呢?

老尹,这事儿你有经验么?你说呢?

老尹,你。。。

等会儿跟你说,没看我正忙着找钥匙呢?。。。抓人习惯了,刚才一顺手。。。把我自己铐方向盘上了。。。

(最后这段儿,不是杜撰,大体真事儿略带夸张,弄得我们俩都乐)
Posted: 2008-03-14 09:33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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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招待会贵宾被劫案

对中国选择北京为首都,说好说坏的都有。说好的呢?这地方背靠燕然面临易水,土厚气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说不好的呢?甭说别的,这一到天冷就刮的西北风就让人受不了。

北京九月下旬,还不算冷,金秋么。可是要早晨五六点钟天儿刚亮的时候,您要在外头站着不动,已经能体会那种西北风的滋味了。

就这天气里,大清早在大马路边上,看见有人穿着背心内裤在路边上走,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不用问啊,早锻炼的呗。

要是穿着背心裤头的老外呢?

那不用奇怪,有些白人老外身体特好,在加拿大也这身儿。。。

要是一男一女呢?

那。。。就有点儿不好解释了。兴许,是让警察撵散了的野鸳鸯?

估计,1988年9月23号,北京东郊太阳宫的某些居民,看见一个白头发老外和一个明显是华人的女子沿着乡村马路跟头把式地一边走一边张望,面带惊惶,哆 哆嗦嗦的样子,心里未必不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无论是四元桥还是机场高速路都没影呢,在这个地方出现老外,和动物园狗熊跑出来的概率差不多。

这老头怎么身上还有血呢?

终于,有好奇又善良的村民上去搭讪了。

还好,虽然那个老外满嘴XXX,Prime minister的胡言乱语听不明白,那个女的还能说一种变了调的中国话,一番解释以后终于弄清楚那老头是个美国人,是有人请他们来北京的,刚到北京就让人给劫了,劫他们的人手里有刀,老头的手臂,就是反抗的时候给砍伤的云云。

哦,敢情是抢劫案啊。大家明白过来了。虽然对那个女的还不能完全以“好人”看待,庄户人家心眼实,还是给俩人找来衣服先穿上,然后,到派出所报案。

案情倒也不是很复杂,那女的是老头的翻译,主要是她讲的。

这两位是当天凌晨从美国乘飞机直达北京的。第一次到中国,没出机场就有人问他们要不要出租车 – 当然要了。还没转过来时差的两个人觉得这是个很正常的问题。

上车,出发,一切顺利,没想到走到中间发现四面全都黑了。

北京市停电了?

当然不是,是那位司机把车开到某个四面儿没灯的地方了。然后,就是停车,亮出刀来要两个人交出钱来。

虽然吃惊,两个人还是乖乖地把钱交出来。

司机下令 – 把衣服脱了。

脱?俩人看看外边的天气有点儿犹豫。

这司机是个急性子 – 脱衣服你们不会吗?说着上来就扒女翻译的衣服。

老头不干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技术员出身,有把子力气,还有点儿西方的骑士精神,看见有人扒女翻译的衣服不干了,就反抗了一下。结果,就是挨了一刀 – 那司机看来是练过。

挨了一刀以后,就没有骑士什么事儿了,不但女翻译很顺从地脱衣服,老头也赶紧跟着脱了。

然后。。。然后就是沿着马路走呗,一直走到天亮。

老头补充说 – 那车是个左舵的,蓝鸟XXX型的。

嗯?警察一听就明白了 – 这哪儿是什么出租车啊,北京出租的蓝鸟里面没有这个型号的,你们这是上了黑车啊。

顺口警察就问了—谁请你们来的?怎么也不来接你们一下呢?

哦,我们XXX(老头的身份不公开)不喜欢张扬,而且,请我们来北京的那位也比较忙,他不可能来接我们的。

美国的XXX?那做笔录的警察看看老头,忽然觉得这老头穿上衣服以后满威风的,还真有点儿堂堂皇皇的意思。

既然这位先生是美国的XXX,请你们来的人还没有功夫来接你们?至于忙成这个样子么?警察不太相信地问道。

是的,他恐怕是不能来的。请我们来的,是李鹏。

李。。。鹏?哪个李鹏?警察还没完全转过味儿来。

你们的国家总理李鹏啊。

啊?!

事实证明两个人还真没瞎说,这老头是中国国家总理李鹏亲自邀请的,到北京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1988年国庆招待会的贵宾!

国庆招待会贵宾是个什么概念呢?您看那杜伊跟福拉多够派儿吧,他们二位,还去不了呢。

老头的身份虽然不能公开,在美国的影响可想而知。

案子,一下就大了。

国务院总理李鹏就给了北京市公安局一句话 – “一星期必须破案”

我的哥哥,抽调来“九二三专案组”的各路大将无一不倒吸一口冷气 – 一个星期?就排查飞机场周边黑车司机得多少功夫啊?

上头一声苦笑 – 没辙,你看看皇历就明白了。

都是身经百战的伶俐人,不用看也明白。

老头来干吗的?参加国庆招待会的。

一个星期以后,就是国庆节啊!

到那天你还不破案,是国庆暂时推迟啊,还是等着老头在招待会上发表演讲谈在中国的历险记啊?

一个星期,此案必破,就成了死命令。

一个星期,此案必破。

这跟让中国足球队世界杯必须攻进一个球一样,属于绝对合理但绝对没谱的要求。

看这线索就挠头。

车牌号?没记住。-- 事实上那车牌子糊满了泥,就你用心去记也未必看得明白。

司机长什么样?没看清 – 那老外说的挺好挺准确 – “典型的东方黄种人。”废话,北京这儿要找不典型的东方黄种人还不容易呢,要典型的黑种人我们就好找了。

劫持完你们司机朝哪边儿去了?不知道。

案发现场在哪儿?找不着。

。。。

还好,真干业务的刑警比足球队还好些。当天就开始车辆排查和寻找线索了。要照中国足球队的做法,恐怕大伙儿还在对国旗宣誓呢。

人说老萨你干吗老跟踢足球的过不去呢?你又不踢。这不是昨儿四国赛咱中国队刚让小日本儿给砸了一比零么?不客气地说,加上作风分,二比零,去掉裁判分,三 比零。。。上网一看,还有人给辩解,说要乒乓球队队员挣这么多也得这德行,合着足球踢不出亚洲是大伙儿投钱太多的责任。咱这不是窝火儿么。

言归正传,这案子也不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车型是一个。

案犯熟悉地形,作案手法娴熟,应该是长期利用机场特殊环境作案的“座山雕”,而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钻山豹”。

从作案过程看,案犯并没有掌握美国老头的身份,属于误打误撞,想不到案子会“炸”到这个级别,所以此时可能尚未想到逃跑。

怎么破呢?

车辆排查对黑车作用不大,因为任何一辆这种型制的车,无论它登记的使用目的如何,只要不是出租,都有作案可能。北京这么大,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还有的车干脆是被盗至今未破,如果案犯用的这种车,你根本没法查。

寻找线索就是艺术了,你要有目的地把找人的消息放出去,还不能把案犯惊了 – 他要跑了,除非正好在火车站碰上老尹,可就不是一个星期能抓回来的了。

既然各处调来的都是干将,那下起手来就是鱼有鱼道,虾有虾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利用多年办案的社会关系撒网去了,有的下到盲流里边悬赏找人去了,有的死翻过去几年的黑车抢劫案材料找相似案件的去了。还有的第二天开始干脆泡到机场,不停地打黑车。。。

这是干吗啊?

一个是希望那小子不安分碰上(这个可能性很小,美国老头行囊颇丰,够他花一阵子的,正常情况应该在躲风),另一个呢,北京的出租司机,不管合法的不合法的 都爱侃,能侃,而且敢侃,人人有到台湾竞选总统的口才(现在您知道阿扁为啥那么怕统一了吧?)。从那劫人连衬裤都不放过的情况看,那作案的不是什么高雅 人,未必有那么多心眼,干了这么漂亮的一票,保不齐跟同道吹出点儿风来。言多语失,没有不透风的墙,侃着侃着,也许就搭上线索了。

当然也不能由着他侃,不然听一路就学一个“丘吉尔种儿不纯”之类的,局里都不给你报车费。你得诱导他 --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一小裤衩。。。”

没有几个司机听了不跟着侃的。

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 –

“干,我就瞧美国鬼子别扭,满世界显,这回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了吧?活该!”

“扒剩一小裤衩?男的女的?”

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满脸不屑 – “这有什么新鲜的。。。”

有门! -- “这还不够新鲜?敢劫老外啊!”

“切,那有什么,我们一兄弟就干过,那小子练过,一抬手就把老外一条膀子拆下来了,新鲜么?”

“这个,是您兄弟?什么时候的事儿?”

“噢,三四年前的事儿吧,在莫斯科跑单帮的。”

。。。

“昨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嘴一撇 – “我认识一哥们前两天还劫过一个呢,到地方不给钱丫还敢瓷,一板砖过去就给开了,脑浆子溅一车。。。”

“脑浆子?”

“啊,脑浆子,跟豆腐脑似的,就芍药居那儿,您不信是不是?我帮着埋的,那还有假?”

虽然情节有点儿不对吧,还是给带局子里了。

“哥哥,您听不出来我就是吹啊?你看我象能帮着埋人的主儿吗?”

。。。

一天,一无所获。

那第二天也还得去 -- 要不警察怎么都有胃病,那都坐黑车颠的!

“前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脑袋一拨愣 -- “是么?我们那片儿还有人劫过日本人呢。”

“前两天的事儿?”

“鬼子投降那年,坦克都扔我们村后头鱼塘里头了,您不知道嘿,那鬼子都镶大金牙。。。”

。。。

“前儿我一哥们儿碰上个新鲜事儿,火车站外边一老美,愣让人给劫了嘿,扒剩一小裤衩。。。”

司机眉头一皱 -- “不会吧?火车站那儿也有人劫了一老美?”

“嗯。。。嗯?”

也 -- 有人劫了一老美?也。。。?!

一看有门,赶紧往上粘啊,就生怕又是一个 – “解放前,山东,临城也有人劫过美国人,你知道吗?”

那就又白忙活了,孙美瑶那案子扯出来一个旅的土匪,这回不至于吧?

不过再怎么逗,这位却不肯多说了,光听你侃。

半天,等侦察员都说到北京火车站那案子悬赏多少多少的时候,这位突然开口问道:“那老外还带一雌的吧?”

咣!

“您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可邪了。。。”

又不说话了,半天,问:“您。。。几处的?”

后来才知道,这位也是进过宫的,确实想过安生日子了才改了开车。想过安生日子不假,但这方面依然特别敏感,听坐车的这么云山雾罩的忽悠,心里已经有了计 较,越听越觉得不对。您可别小瞧这种人,北京话叫青皮,天津话叫混混,出过不少油锅里的银子敢捞,中美合作所的刑具不吝的主儿。

这位,就是一个敢油锅里捞银子的主儿。

等警察同志认了,这位慢悠悠的开口了 – “这案子啊,我帮你们破了。。。”

有这等好事?素来是唯物主义者的侦察员有念佛的冲动 – 这太罕见了,或许是皋陶老爷子对底下徒子徒孙的长进不满,哪次院督部督的案子,那不到限期最后一天你就是找不着门儿,今儿怎么了?老爷子睡糊涂了没看皇历?

带着点儿颤音儿赶紧回复 – “那可是好啊。。。这案子,有奖励的。。。”

“奖励我不要,我就一条件。”

“什么条件?”

“你做不了主,到你们局里,我得跟你们领导说。。。”

没辙,再问不说了。那你就快点儿开吧,去市局。

“不行,我不能超速,咱得遵守交通规则。。。”

“你。。。你不是黑车么?”

“黑车?我比那北汽首汽的还守规矩呢,您听我说啊。。。”

“甭说了,你给我好好开车!”

那青皮满奇怪的 – 刚才看您那意思特喜欢听人侃山啊,怎么一转眼改脾气了?

好不容易到了市局,各路干将立即汇合审问,这还得核实,万一又是一挖坑埋人的就瞎啦。

时间,劫的人,车,有头有尾地,说得和报案的内容几乎完全符合,听得出来是个很有次序的人,家里抽屉柜子肯定收拾得特整齐。末了那青皮说了,只要你们答应我条件,我带你们抓人去!

什么条件?

就一条,以后能让我在机场随便拉活。

这不就是一个黑转白么?成 –那还能不答应吗?!!要什么都答应呀.

问题是这小子还不信,说你们要说话不算数我不就惨了?-- 那你说我们怎么着你才能放心? -- 我这不正想呢么。

有这样的么?这种人是浑不吝,他是提供线索的,来硬的既没道理又坏规矩还未必有效果。。。

门一开,有人进来了,一看,好么,隔壁听审的头儿来了,所有警察起来敬礼。

老头子一指那青皮 – 你认识我?

认。。。认识,电视里见过。

好,我给出租管理局打电话,说你的事儿,你听着。

一个电话过去,按改过自新立功给出路的指标,姓名,籍贯,年龄。。。

好,你要办的事儿,我给你办了。

谢谢,您是我爹。。。



老头把桌子一拍,青皮好悬吓坐地下 – 你小子耽误我这么多功夫,我能给你黑转白,人要跑了,我也能送你上新疆!

老头子发威,刑警队长都哆嗦,何况一青皮呢?

能不急么,这时候一分钟都是宝啊,那边随时可能得到消息开溜,这小子是有点儿没眼色。

带着吓得腿肚子转筋的青皮,一干警察火速出动。

去的都什么人?反正什么四大名提,八大金刚的都有人在车上,京城捕头,那叫精锐尽出啊!

这个架势,就王大队说过的一个案子可以一比,那是在深圳,全国警界英模到特区作工作指导,饭店里吃饭的时候,旁边俩小子捣鬼倒包,动作轻盈招数精彩。

问题是旁边吃饭这帮人特别啊,警龄加一块儿比大清朝还长,抓的人从山海关摆到石家庄富裕,跟看戏似的就给抓了。

把关的是平远街扫毒的现场指挥,出手的是公安部人称“孤胆英雄”的全国二级英模和《金盾》点名的“反扒战神”,保护的是东北击毙劫匪的特等狙击手,后边还坐一公安部副部长。。。深圳市的刑警队长和政委也在场,那叫观摩学习。

俩倒包的被抓了以后弄清情况,那叫眉飞色舞,比送他俩大金镏子还有面子啊!

反正这次出动的规模和深圳那回都有一比。

问题是大家都明白时间的重要,车开得跟飞一样,这一着急,就出事儿了,撞了。。。

这个案子,北京警察不叫“九二三专案”,叫“碰案”,就是因为这一撞。

您说办案如救火,赶紧给人赔个不是,留俩人对付着赶紧走吧。

不行,整个车队都停下了,带队领导一溜小跑上前边去了。

为什么呢?

撞的这人不一样。

被撞的那边车受损人没事,出来一看 -- 正是当时的北京市市委书记李X铭!

北京市公安局归谁管?

北京市委。

北京市委归谁管?

北京市委书记。。。

越渴越吃盐啊。

李书记没受伤,但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一下也不会好受,抱着脑袋出来一看,只见自己部下公安口的几员大将已经跑步到场。

咱北京的治安建设达到这种高度了?李书记估计当时怀疑自己是撞晕了,哪次汇报公安系统也不敢说撞车30秒内警察保证到场啊。

事情很容易说清楚,要说这位书记还真是不错的人,一句话没怪罪,全力支持 – 那你们快去阿,别让人跑了阿!不仅没有批评,还说车够吗?不够支援两辆!(最后这几句是某位名捕复述的原话)

谢谢,不用您支援了,我们赶紧走。警察们敬礼之后,一溜烟开走了,全速。跑远了回头一瞅,人家老李还摸着脑袋站那儿看呢 – 这么邪门的案子,他也新鲜。

案犯住处在东郊一个破汽车修理部,那是这小子的老窝,前面是个放车的空场,后边有一间租住屋。这青皮和作案的是哥们儿(这年头哥们儿可动不动插朋友两刀 啊),俩人就住这一间屋,偶尔也搭把手帮着修修车。头天这青皮开车回来,看见旁边那哥们儿铺上多了不少洋玩意儿。问起来,自己哥们儿么,那小子没太大戒 心,说昨儿早晨劫了一老外,傻不愣瞪的。哎,还有女人的丝袜子?是啊,那老外带一雌。原来他以为是外国老头搞破鞋,抢了一般不会声张,所以没太在意。

青皮看看,这人多少识货,觉得都是高级玩意儿,心说这老外别是有点儿身份吧。

等一听警察说的那么拐弯抹角的,前后一想,就动心了。

开到地方,远远的布控了过去一看,大伙儿心里格噔一下 – 车不在,这小子别是跑了吧?

赶紧派两个精干的警员进屋察看,踢开门,没人!

屋里有一上下铺,下铺是青皮睡的,上铺。。。被抢的物品都在上铺搁着呢...

什么都没拿走,不象是潜逃了,按照青皮的说法,这个点儿此人经常出去买东西或者出车,没的说,在屋里等吧。

后面的情节全无悬念,不一会儿那小子大包小包的回来了,一推门就给按住,拉回去一问没费劲儿就招了 – 顺义人(北京机场的黑车多数是顺义的,属于靠山吃山的类型),看老头傻乎乎的身边那女的也不机灵(还美国XXX呢,这怎么挑的人啊?),就上去搭讪,对方 还以为中国的出租司机都这路数呢,跟着就上车了。。。

这小子不是练过么?怎么这么好抓?没反抗?没来个鹞子翻身什么的?

他练过?等他的人更练过,还带着火器呢,什么武术,也挡不了火器不是?

反抗倒是反抗了一下,脸肿了。

案子提前三天破了,所有参战人员立功。

李书记后来还打来电话,问这案子有结果没有,这边赶紧汇报把人抓住了。李书记一乐,听着不象是当领导的乐法,跟那听评书的总算听着“下回分解”一个感觉。

赃物,黑车,人证,口供,什么都齐了,警察们觉得这案子作得漂亮。

没想到那外国老头还不干。

他不信中国警察这么厉害,能三天就把案破了 – 他有这个心理也正常 – 你们要那么厉害我怎么一下飞机就给劫了?

那好办啊,带他见罪犯,看车,看赃物。

赃物是没错的,但看人,看车,俩受害人都没什么准主意。

那女翻译在北京乡下晒星光浴受刺激太大了,让她指案犯看谁都象,连公安局看门的都象,车?更没谱,指着拉她来的切诺基说就是这样的。。。

这是吉普阿MM,和蓝鸟差远了去了。

老头呢?看什么都满腹狐疑。车,颜色似乎不太对 --办完事儿那小子把车给洗了,看上去是有点儿不一样。人?晚上没有看清,认不准,这个脸有点儿大。。。嗯?怎么有殴打的痕迹?老头不愿意接受那是拒捕 格斗的结果,西方接近政界的人物对中国的人权问题非常敏感,他一马认定中国警察可能是捡来的赃物,而根据报案描述弄 来的人和车屈打成招。(美元被那小子还了赌账了还没追回来,老头认为脱他衣服是为了拖延报案,然后肯定随手一扔。。。)

满腹狐疑的老头心中怀疑,但此人甚是豪爽,有西部牛仔风范,并不是无理取闹,怀疑人权问题是思维惯性,若中国警方真的破了案子他也不会故意捣乱。

关键是得找着让老头信服的证据。

最后,这关键让老头自己琢磨出来了。

老头年轻的时候是技术员啊,工程师出身的。

稍晚把最后一个扣写出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最后老头想出来的这一招,让北京的警察一听,大伙儿啼笑皆非 – 还从来没听被害人用这种办法判断案犯的呢。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就让老头折腾吧。

鉴定是在市局看守所进行的,用的就是那辆缴获的蓝鸟。

老头坐进去,让人拿手巾把自己眼睛蒙上,告诉充当司机的警察 – 开车!

挂挡加油,发动机轰隆隆转起来。。。

跟我描述这段情节的侦察员是这个味儿的:

“老头儿把大肚子一腆,蒙着眼睛两手大拇指就举起来了,说 – 欧~~~凯~~~”

敢情看人看不明白,老头子听发动机,却是百发百中,一听,就是那天坐的那辆车。

美国人还是性情比较开朗的那种,下了车老头逮谁跟谁拥抱,那让他天体运动的小子有没有人权问题可就没人管了。

这种功夫,说明老头当年的确是个好工程师,那种渗入骨髓的职业习惯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至此,“碰案”方算真相大白。
Posted: 2008-03-14 09:38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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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P豪华式抓捕

事情发生在SZ特区成立后第一次全城严打的时候。当时SZ由于发展太快,警力跟不上,出的案子比较多。恰好公安部当时的一位副部长带队全国警界英模报告团经过广东,就被当时的SZ市警方截住了,无论如何让他们去特区走一趟,给新警察们做一点传道授业解惑的水磨功夫。

对于刑事案件,交流经验这种事儿事半功倍。其实不光警察干,小偷也干,在北京当年曾经有过一次真实的盗贼大会,在北京一个相当不错的宾馆,虽然来的不全吧,但到会的都是各路线上的朋友,最后凭技艺评比出老大老二老三来。。。

大会的经过是有参加大会的老贼被抓了供出来的,具体情节,因为没有见到此案的全部档案,我还无法复述,但记得有个描述很精彩 – 想进门参加大会的,必须过一关 – 信封里放一张邮票,朝信封上啐口唾沫往瓷砖墙上一粘,你得把邮票拿出来,信封还不掉下来才有资格跟大伙儿称兄道弟。

跟我说这案子的警察,言下之意颇有些怀念,有一次他说过当年那些老贼对技艺是何等的看重,练得好的那食指中指伸出来都一边齐,中间一点儿缝儿没有,今天呢?偷不着就拿刀逼着人家硬抢!这一行,也没落啦。。。

言归正传,警察交流当然用不着这个了,连市委领导都来了,那明摆着除了当诱饵什么用也没有嘛。。。这儿没有SZ市府来的兄弟吧?

反正第二天才开始交流呢,到达当天老王就随意在公共汽车车站给SZ的弟兄们现场表演了一回,当地的同志问您说这儿有没有贼?老王一指 – 就那俩,盯着。

五分钟后两人开始作案,抓回来小兄弟们惊为天神。

特区就是特区,居然给报告团安排了五星大酒店!当时内地的警察颇为艰苦,那几天有一位比老王还厉害的京城捕神,每天晚上都把洗澡间的小肥皂,小梳子,一次 性拖鞋划拉划拉打包 – 那是真没见过,琢磨着带回去给孩子开眼界呢。(估计有很多朋友会感慨,而这位捕神确实是一年抓一千多扒窃犯的人物阿,老王是反扒大队大队长,一年才抓几百 呢!)

第二天早上,吃早点的时候那边的领导同志来了,那就一块儿吃吧。人家开口问经验,说昨天你们怎么判断的?怎么那么容易就判断出俩贼来?

估摸着,这位也琢磨了一宿,很好奇。

SZ的刑警队长是明白人,刚要解释,有一位名捕就说话了 – 等等,现场咱们表演一个好了,然后给您解释。您看,那边那俩小子,一准儿是贼。

另一位名捕点头 – 没错,拎包倒包的。

怎么判断的?等抓住人咱们再说。

这时候就有捕头移形换位,把领导基本挡住了,只留个口给他看。为什么?他棒槌阿,一个不小心大呼小叫或者表情古怪就把人给惊了阿!

说拎包倒包的领导明白,比如你在宾馆,忙着登记,把密码箱放脚边上,往往等你填完表一伸手 – 箱子没了!那就是被拎包的拿走了。

他们要对谁下手呢?

您看,那个穿花格西服的。

果然有个穿花格西服的兄弟一边打手机一边从餐厅外面走进来,比较醒目的是此人提着一密码箱。

八十年代,你提一密码箱,跟在网上发那张冠希的照片似的,基本就是招狼啊。

那两个被怀疑的,果然若有若无地开始往花格西服那里靠。

但是那个花格西服明显是个老练人,拿早餐的时候都把密码箱夹在怀里,拿了一杯牛奶,一盘面包和火腿肠,找了个敞亮的地方坐下,开始吃早点。

领导说:他不会下手了吧,好像防得很严阿。

可不是?那花格西服的姿势很警惕 – 他坐在椅子上,把早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用两脚夹住密码箱,这才开始享用。这怎么偷呢?

老王嘿嘿一笑,告诉领导 – 他肯定要下手。

贼的心理和普通人不一样,看中了的东西,就跟是他家自己的一样,不拿,他难受。

何况,这人并不是一点儿破绽没有么。

果然,只见那两个贼互相使个眼神,其中一个也去拿了份早餐,一盘面包小吃,一杯豆浆,大摇大摆地朝花格西服那边走去了。

怎么偷呢?就让大家想想吧,该给的条件,我都给了。

:)

拿豆浆的贼,走到花格西服的对面,做出要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餐的样子,却装作不小心哗啦把豆浆洒在了茶几上。

这是个在餐厅经常发生的事情 – 你别往人家身上洒,那就麻烦了,让他感到威胁就行。

果然,那花格西服是个精细人,发觉不对条件反射地往起一跳,腿分开了,手上还端着牛奶,看身上有没有粘上豆浆。

就他往起跳的瞬间,另一个贼早等在他椅子后面呢,刷,把密码箱从椅子底下抽走了。

这边那位还拿抹布擦桌子,给花格西服道歉呢。

其实道歉也没有必要的,本来他就没沾着什么嘛。关键是,这时候花格西服脑子里,有没有沾上豆浆是第一位的,应付此人的道歉是第二位的,吃早点是第三位的。。。密码箱第几位?早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俩贼一分钟以后被捕,过程轻松得很。

警察这边早就默契分工了,指挥平远街扫毒的武警部队政委统筹全盘,必要时候派人上去帮忙,老王抓那拿豆浆的,一个孤胆英雄抓那提包的,还有一神枪手随时作保护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啥的,公安部副部长和深圳市委领导一块儿看热闹。

抓法就不一样。

老王这边,哗啷就铐上了,动作轻柔,那哥儿们儿愣又走了三四步才反应过来 – 老王是干便衣的,危险性大,上铐的动作讲究快,稳,准。看过《新龙门客栈》没有?厂公和小鞑子一战,得意洋洋一声冷笑之后才发现自己大腿让人家剔成五花肉了,被老王铐上大体就是这个感觉。

孤胆英雄那边呢?此人是抓毒贩子起家的,硬碰硬,这次也是存心卖弄,上去一拍肩膀 – “警察!”

那提包的本能一哆嗦,纯粹巴浦洛夫研究的那啥第一条件反射,噌 -- 就向前边蹿出去了 – 上半身是出去了,下半身人家早放了一只脚在那贼脚腕子那儿呢,跟铁铸的一样!

于是,这贼就全靠自己的爆发力,来了个漂亮的平沙落雁加饿虎扑食,把地板砸得咚的一声!

不用抓了,十分钟能自己爬起来,算他身体好。

这时候,已经有一个全国拥政爱民模范教导员过去了,给花格西服敬礼,礼貌地问道:“同志,您丢什么东西没有?”

。。。

是某押过国务院督办要案主犯的优秀干警押着俩贼出门的,一出门,俩贼才看见今天饭店前门上头一大横幅,红字飘飘,写着 – “欢迎全国干警英模代表团下榻指导工作”。俩贼先是那叫一个后悔,然后那叫一个激动,要不是铐上了指定是逮谁跟谁要签字的意思。

出动这么大阵仗捉我们俩,太有面子啦!

事后,人家领导问了,说你们怎么判断出贼的?我们怎么看不出来呢?

名捕笑了,说这个,和昨天在公共汽车站的案子其实是一样的。

领导回忆一下,说不对阿,昨天下午老王抓的人和这次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怎么抓的?

那次,是在公共汽车站上,老王指出两个人来,远远看着,说这俩人肯定作案。

年轻警察就跟了。

那两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特别。

等车来的时候,大伙儿都往前挤,其中一个也在里面,哗啦一下,把一大堆钢蹦儿撒在路上了,好像他钱包开线了。

于是,一边忙着捡钱,一边挡人别往前踩,车门前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中国人爱看热闹,一大帮人跟让人提着脖子似的往热闹处看。

SZ人那时候都实行BP机,挂在腰带上,好的还有汉显。另一个贼就从这一帮人后头开始摘腰上的BP机,一个,俩,仨。。。等摘到总金额够捕的那个时候,就给铐上了。

表面上看,两个案件很不一样。然而,那名捕说,本质都是一样的 – 那贼他有贼相 – 人家上车都看车,他看人,要看人专看PPMM,那是西西河的呆鹅,不用管他,呆完就好了;要看人专看值钱的东西放哪儿,这就是贼相,盯着,一会儿就能抓现行。

酒店拎包的也一样,专看包不看人,您说他能是干什么的?另外,其中一个小子还双手不穿袖子披着西服。披着西服?这什么时髦打扮阿?那就是为了你万一发觉,抓他的时候甩掉了就能跑,您手里会只剩下一件地摊西服的。。。

哪一行,它都得琢磨。
Posted: 2008-03-14 09:45 | 1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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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警察小尹遇上个老贼

这贼呢,有聪明的,就有笨的。有一天外号“反扒战神”的老王随口提起这么个话题。

老尹在旁边,阴阴的乐。

我问他 – 老尹,碰上过什么有意思的贼么?

嗯,是有阿,不过有时候警察也有很笨的。老尹喝了口观音王,不紧不慢地说。

谁呢?老王他们那儿的? -- 挑起两位警界老大互相揭老底儿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老萨颇想试一试。

老尹翻我一眼,自顾自又喝了一口,指指自己鼻子 – 比如说,我。

你?

这什么话,你笨?大哥帮帮忙,你要笨被你抓进去的那几百号逃犯要出心理问题的。

真的。老尹说的是自己抓第一个贼时候的事儿。

要说老尹呢,从开始迈进警察这一行,有人就评价此人以后肯定有出息。为什么呢?两只眼睛不一样,观察力特别强。这个是有实证的。

一次有事儿拜托老尹帮忙,自己又来不及赶去,就委了我家老弟去接头。我这个老弟在外企当过工会主席的主儿,也算得八面玲珑,到了地方却有点儿茫然。这是因为约的地方实在有点儿不好,到了才发现跟赶集似的,到处都是等人找人的,他没见过老尹,不由得有点儿挠头。

正在这时候,砰,忽然觉得胳膊上一紧,有人温声问:是萨弟吧?

。。。

事后,俺老弟说有三个不可思议。

第一,  他始终没琢磨出老尹抓他之前人在哪儿,那么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儿跟空降似的刷就出来了。他原来猫在哪儿呢?周围也没能藏人的地方啊。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  萨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在澳洲帮当地动物园抓过跑出来的考拉熊,也算身手敏捷了。让老尹一扣,很自然就门户大开地转过身来。这不奇怪,问题是事后小伙子才琢磨过来 – 除了转成这个角度,我好像别无选择阿 – 一句话,给控制了!

第三,  周围一百来人多一半是找人的,我长的也不算特别啊,他怎么一下就认出我来了呢?

对前两个问题,老尹一句“职业习惯”轻描淡写,对后一个问题,他说你们哥儿俩长得象阿,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久违的话了,以前就一个人说过俺和俺老弟长得象,还说得把骨头洗出来以后看 – 此人是北京某医院标本室的大夫。老尹是第二个。

这眼睛的确是不一样。

不过,光眼睛厉害不行,你认出来了,还得能抓得回去。光能认出贼来,上去一问让贼给放倒了,那还不如认不出来呢。这就需要警界专业技术,比如擒拿,心理对抗什么的,

老尹说警察的擒拿技术其实并不神秘,关键是一着就得让他躺下。大战三百回合,那不是抓贼,那是唱戏呢,还得让雷政委卖票。

雷政委是老尹的搭档。

反正想当个好警察的老尹 – 那时候还是小尹呢,在专业上是很下功夫的。而且,他很明白自己最大的欠缺是什么。

经验。

老警察传授过,大意是说你这两下子也不错了,可是你没抓过人,碰上了你紧张,一紧张就思维短路,动作变形,跟中国足球队碰上韩国队,卡塔尔队,越南队,马尔代夫队。。。似的,人抓不回来闹不好腿肚子还转筋朝前了。

人家说的有道理阿。老尹琢磨。不过他也不太服气 – 没经验,我可以装阿,跟你们的样儿学不就成了,那贼他也不知道我有经验没经验不是?对自己的心理素质,老尹从来没担心过。

模仿了几次以后,老尹觉得差不多了。

很好,就在他琢磨差不多了的时候,第一个贼,就送上门儿来。

那天清早,下了雪,街上还没什么人呢,新警察小尹一个人顺着马路溜达,他是去上班,不是巡逻 – 那时候他还没资格参加巡逻呢。忽然俩眼一闪,就影着一贼!

一大个子,倍儿壮,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嘴里冒着白气和他擦肩而过。

他怎么断定是贼呢?

这汉子形容粗犷,和漂亮的自行车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更关键的是他那车上没有锁阿。

当时北京还基本没有弹簧锁,而买一辆新自行车当时要攒几年钱,跟现在有辆宝马似的都爱惜着呢,怎么能没有锁呢,没锁他不怕丢?

唯一的可能就是锁让他给撬了,然后抛弃掩饰作案痕迹。

间不容发之间,小尹一拍对方肩膀,喝道:站下!

那大个子一惊,两腿一软,不是跳下车来,是摔下来的。

小尹当时穿着新发的警服呢,这玩意儿就是有威慑力。

您。。。您有事儿?大个子眼神儿透着惊恐。

废话,没事儿我问你干吗?说吧,这车,怎么回事儿?

小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绕着大个子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看,哪儿都看就是不看锁,上半身放松,下半身稳重,步子匀称,不疾不徐 – 这就是心理威慑,我是警察我抓贼,该紧张的是你不是我。

刚偷的自行车就有人报案了?那大个子琢磨不出自己究竟哪儿漏了底,支支吾吾反正是说不明白,大冬天脸上的汗已经下来了。

小尹故作老练地盯了他一会儿,心说,照老人儿传授,盯这一阵子足够震慑住这小子了。

该哪句了?哦,想起来了。小尹淡淡道:把车扛上,跟我走。

前边二百多米就是派出所。

一对一的情况下,警察有很多办法控制对手。比如让案犯解开裤腰带手提着裤子走,或者解开鞋带趿拉着走。如果是偷车贼,让他把车扛上是常规办法。北方人扛车 动作颇有特色 – 脖子从车大梁下面一钻,腰一挺上肩,左手扶着后架子,右手扶着车把,走的稳当还不累。早年自行车扎胎或者断链子的事儿比较多,不做贼也得会扛车。

那大个子一愣,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小尹,却不行动。

听见没有,扛上自行车,跟我走!小尹的语气立转严厉。

大个子两眼咕噜咕噜乱转,还是不肯听话行动。

事后才知道,那大个子曾经多次因为偷自行车被处理过,也算个老贼。这是刚到北京看见满街好车手痒痒了,没想到刚撬了一辆车没十分钟就给抓住。此人被抓住了扛车去派出所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今天他觉得这警察有点儿古怪。。。

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小尹飞速地回想自己的处置过程,让这家伙看得有点儿心里发毛。

没错啊,就是老警察,也是这么处理吧。

怎么回事儿?小尹凑上一步,双脚不丁不八站住,手往腰后一摸,准备这小子稍有异常就动手了。

那大个子是行家啊,他哪儿能不明白警察要动手了?吓得后退一步,嘴唇哆嗦,哆嗦,终于冒出一句 – 大哥。。。(他应该比小尹大十来岁的样子,这“大哥”不知道怎么算的),大哥阿。。。 你让我怎么扛阿?

小尹眼神一滞,这才仔细看那车。

多少年后,老尹说我当时差点儿乐了。

才发现这贼偷的是一当时十分新颖的女车,这玩意儿没大梁,根本没法扛阿!

还是紧张阿,说了半天不紧张,连人家偷的车没大梁都没发现。。。

小尹不动声色,冷冷一笑:没扛过?自己琢磨,让我扛了教你么?

大个子真聪明,挠挠脑袋,很快被他想出了办法,一用劲儿,把女车轮子朝上翻了个底朝天,两手举着扛在脖子上,跟马戏团举花伞的狗熊似的,乖乖跟小尹走了。

审问的时候,大个子还恭维小尹呢 – 京城的捕头就是不一样,教会我怎么扛女车了。

尹在一边这乐,正乐着所长过来照脑袋一下 –多悬呢你,让他抡着个自行车走你后头,这要是甩起来给你一下。。。

对啊,要是大梁套脖子上,没点儿功夫是甩不起来,举着,那整个一个大型凶器阿!

嗯,那时候俺很笨。老尹喝口茶,不理老王发笑,认真地总结道。

在宿舍楼下面发呆,邻居黄阿姨过来问:小萨,看我的车干吗?是不是要出门想借自行车阿?

不是,就是琢磨这玩意儿怎么扛。。。

看着远去的小萨黄阿姨直挠脑袋,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又犯了什么病。
Posted: 2008-04-07 13:16 | 1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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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提

在北京见到梁提的时候,他正在干着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身蓝色帆布的外衣隐隐带着机油和污渍的痕迹。在北京的街头,每天有无数和他一样的人上班,下班,挣工资,活着。

唯一不同的是,梁提更黑,更瘦,两只大眼睛带着更大的黑眼圈,每一根皱纹都充满疲惫,让人怀疑这个精干得跟豹子一样的汉子昨天晚上是不是搞了什么不健康的娱乐。

只有他往那儿一坐的架式与众不同。

抽烟,倒茶,间或用手搔一搔满头的乱发,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但梁提往那儿一坐,周围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 这块儿地盘是他的!

在一把椅子上让人感到龙蟠虎踞,梁提有把任何地方变成自己主场的本领。

如果他间或瞟谁一眼,被瞟的那位会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那不是梁提有什么恶意,而是他的职业本能。

“提”,是提审的意思。梁提,是北京市公安局最优秀的预审员之一,他的黑眼圈和疲惫在二十年职业生涯中积累下来,仿佛刀劈斧刻般无法抹去。我想,不知道他能不能用另外二十年把这些时光刻下的痕迹清除掉。

西单厨子吃人肉案,长发自行车女性连环遇袭案,北京女研究生草原遇害案,桂林山洞杀人狂魔案。。。梁提审理过的案件,很多至今还是中国六扇门系统的经典案例。同事们对梁提的评价是 – 除非不是你干的,在梁提手里,只有早撂和晚撂的区别。

破桂林山洞连环杀人案的时候,梁提还是刑警,而且是个挺年轻的刑警,去桂林,本来的意思是让他跟着老同志长点儿见识,没想到,他却从一只口杯找到了无头案的关键线索。

所谓桂林山洞连环谋杀案,是八零年前后的事儿了,在当时是一起相当骇人听闻的案件。这个案子,本来应该是桂林市公安局管的,和在北京刚刚开始干刑警的梁提没什么关系。

桂林属于石灰岩喀斯特地形,洞穴众多,这些山洞一般口小肚大,曲折回环,被称作国家级名胜的比比皆是。然而,没那么有名气,甚至几乎不为人所知的更多。所 以,有一天某几个上山游玩的当地少年偶然发现一个隐蔽的洞穴,倒也不算希奇。发现了,就会想着进去看看,寻幽探胜,该算是从徐霞客开始中国人一种普遍的爱 好吧。

但是,等几个人发现洞中味道不对,再忽然发现脚下赫然是一个个白花花的死人,几个小伙子的心情就再也跟徐霞客搭不上干系了。几个人惨叫着往外跑,一直跑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慌乱中报告洞里有“七八个死人”。

派出所的警察吓了一大跳,看报案人紧张得几乎神经错乱,警察们觉得不大可能象他们说的有那么多死人 – 就算没那么多,有三五个也是小小一个乡村派出所承受不起的大案子了。

赶紧前去调查。

还真不是七八具尸体 – 等警察们进洞一查,在洞中的尸体足有十多具,少数几具还算完好,大部分已经腐烂和半腐烂,甚至有的已经白骨化。

一下子案子就坐了直升飞机,那年头没这个叫法,否则马上就得上“部督大案要案”的名单。

死者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初步鉴定均为他杀,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衣物,随身物品,死亡时间从数年前到几天前不等。根据推测,弃尸处并非第一现场,是罪犯将人杀害后运到此处抛尸。

由于发现尸体的现场人迹罕至,又刚刚下过大雨,将罪犯运送尸体的痕迹冲得干干净净,这案子,真正有些无头了。

不过,经过艰苦的努力,线索还是浮现了出来 – 一具还未腐烂的尸体被辨认出来,正是北京报走失的某个青年女教师,死者到南方出差,曾对朋友说想顺便到桂林旅游。

北京警方派出数名精干警员带同失踪女教师的家属奔赴广西,确认这一线索并协同办案,梁提是其中最年轻的一名,当时刚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是第一次出现场。

梁提说起这个第一次出现场,可是丢人丢得不小。

失踪女教师的确认没有悬念,还有几名死者的身份,也根据各地失踪人口的记录得到了证实。这些死者的身份五花八门,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有共同之处 – 都是孤身一人到桂林来的,多半是旅游,而且都没有到桂林后和公私关系联系的记录,都是被人用铁锤敲击头部致死,

法医判断,死者可能都是被一名案犯杀死的,凶器的打击力度和角度几乎一样。

警方推测,这一系列的案件可能发生在桂林市火车站附近,那里是这些遇害者到桂林后的第一站,此后,他们就消失了。

但是,罪犯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踪迹。

在桂林火车站一带,采用了当时典型的“发动群众”方式大规模搜索,但没有什么收获。

联合办案的各地警察对那个藏尸的山洞进行了再一次的搜索,在那一次搜索中又发现了几具尸体 – 这一回梁提说自己的脸丢大了,面对几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梁提在洞外吐得一塌糊涂,弄得老警察们暗中偷笑京城捕头也会如此不堪。

梁提说那就是一个自然反应,谈不上怕不怕,恶心不恶心的,你控制不住。

依然没有什么线索。

一筹莫展之中,有一天,这个年轻的警察忽然提出 – 立即拘捕车站前一个修鞋的鞋匠,此人有重大杀人嫌疑。

这个修鞋的鞋匠年已五旬,人缘很好,还有一点残疾,走路腿一拐一拐的。以他的出身,也不会被人和仇视无产阶级专政挂上钩。他的修鞋摊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 对车站一带进行梳篦式搜查的时候,警方找他了解过情况,但没有什么理由把他跟这个连环杀人案联系起来,毕竟死的人里面有不少比这个瘸子壮实多了。

你有什么理由呢?上头问梁提。

梁提说那个瘸子有疑点 – 他的修鞋摊上,有一个装鞋钉杂物的口杯,上边有红字,我悄悄看了一下,是上海某厂发给劳动模范的奖品。他一个广西鞋匠,哪儿来上海工厂的奖品呢?而且这口杯挺新的,谁会舍得用来装钉子呢?那没几天还不就毁了?我觉得这鞋匠可疑。

大家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立即出动,结果抓住人到家里一搜,立即搜出了大批的证物,这个案子一讯而服。

案子本身除了人死的多并没有太多出奇的地方。这鞋匠是个老鳏夫,过得比较艰难,火车站前头修鞋时间长了,总是看着高高兴兴来旅游的人心理不平衡。日子久了,他就想,自己过得紧巴巴的,凭什么这些人日子过的这么好?这不公平阿!

不合逻辑,可人家说的理直气壮,警察都让他给说愣了。

开始他倒也没想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自己家有个小院,鞋匠开始把客人招到自己家里,用现在说法就是办了个非法个体旅馆。但是有一次,一个女的住他家,临走不愿意给钱,还要上革委会告他。鞋匠一怒之下,在那女的转身要出门的时候,一锤子就砸在那女的后脑上了。

当场死亡。鞋匠没想到一条人命这么简单就没了,更没想到的是这女的身上搜出来几十斤全国粮票还有二百块钱。那时候一般家庭全部存款也就一千多块钱了不得,这二百块钱足以让人眼红,全国粮票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 中国人讲究家贫路富,却不料给自己招来了致命的危险。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鞋匠不开黑旅店了,把杀人劫财这一行变成了流水线。

把人招进来,找好机会一锤打死,只留钱和粮票,衣服行李通通埋在院子外边的一片小树林里,而尸体剥光了装麻袋里,用小车推上山,扔到一个鞋匠年轻时候发现 的山洞里 – 鞋匠是本地人,他的家本来就比较偏僻,先后作了十几起案子,一直也没有被人发现。他用棉布包着铁锤行凶,连血迹都没有。

说到底,这些人死在他手里,也有值得吸取的教训。首先,是看他又老又瘸,没想到他能有坏心,实际上警察后来鉴定,这鞋匠的老瘸有八分是装的,独轮车推上尸 体一推三四里山路跟玩儿似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其次,大家对在车站前举着牌子拉客的比较警惕,怕他们是骗子,但对这种有自己摊位的手艺人,直觉比较信任, 总觉得他有固定的点儿,要是坑人骗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个案子要说出奇之处,也有两点 –

第一,  打死了这样多的人,居然没人逃脱。鞋匠自己说,他选定了对象以后,也会观察,如果对方有警惕性或者看来比较难以对付,就真的给介绍到附近的旅 店去。鞋匠是本地人,介绍的旅店价廉物美,为他得了不少赞誉,警方也因为他确实经常给人介绍旅馆而在最初忽略了他作案的可能。

不过被他连杀十数人无一逃脱,也堪称犯罪史上的奇迹了。

鞋匠说也有过一次没能一锤打死的情况,那人只是喊饶命,于是又补了一锤。。。

第二,鞋匠杀人越货,但拿到的钱和粮票极少拿出来花,就是攒着,问他为什么不花,说留着岁数大了花。这种守财奴的心态,也成了他无意中的掩护,因为警察曾经试图寻找花钱大手大脚的嫌疑人,但是一无所获。

那个口杯真是一个上海劳模的,也是受害者之一,鞋匠为了方便,随手拿这个口杯装了钉子,不料却成了破案的线索。

上下交口称赞之下,也对梁提有点儿疑惑 – 那么多人搜查,怎么就他眼尖能看见这个口杯呢?这火车站周围的地儿可大了,这种机会无异于大海捞针。

梁提可算是有意去“找”这个杯子的。

梁提后来进了预审,与他办案子喜欢琢磨有很大关系 – 这起案子,看到大家一筹莫展,梁提开始动脑筋。这些死者,很明显是一下火车就遭了不幸。

下火车了,第一件事儿是干什么呢?

吃饭?还是找旅馆?

出门总得带个行李吧,还是找旅馆的可能性更大。

警方也是怀疑嫌疑犯就藏在站前拉客或拉脚的人里面,这种人,是哪个时代,用什么手段也禁绝不了的。但是,调查没有结果。

于是,梁提就按自己的想法干起来了。他一个人,拿了个行李包从车站出来,心里要自己忘了身份,就当自己是个刚下车想找落脚地方的旅客,琢磨自己会怎样走。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跟拉客的小贩讨价还价,一边搜寻附近的旅店,结果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茫然了 – 前面的几家旅馆价钱高了些,回头呢不甘,向前走呢?左边还是右边?

走了两三趟,梁提开始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儿意思 – 这里无论往左还是往右,街面都开始变得不那么繁华了。而且,这里恰好是火车站管片警察和市区治安警管辖区的一个结合部。。。

那么,梁提就接着开始琢磨,想想,那些遇害者会不会也走到这里呢?作为一个旅客,他们走到这儿,下一步会干什么呢?梁提注意到这里有个修鞋摊,旁边两条长 凳,看起来是给修鞋客人坐的。不过,对走了半天已经累了的旅客来说,能有这么个歇脚的地方也是很难得的了。已经有人在那儿坐下来喘口气,拿帽子扇风了,看 起来修鞋的师傅挺和善的,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些遇害者会不会也坐在这儿喘口气呢?他们接着会干什么呢?

梁提没有过去,就在一旁站着,开始观察这块地儿 – 鞋摊旁边胡同里有个饭馆,疲劳的旅客会不会放弃找旅馆,先去吃饭呢?

不会吧,从修鞋的这儿并不太容易看见那个饭馆。

正在这时,有一个旅客转头对着那位修鞋师傅问了句话 – “师傅,你知道这附近有便宜旅馆吗?”

梁提的眼睛亮了。

“给我这鞋钉个掌。”梁提走过去,大模大样的坐在长凳上,把鞋脱了递过去,两只眼睛可是没看殷勤的修鞋师傅,而是像一个好奇心过剩的人一样拿起那些各种各样的修鞋工具研究起来。

师傅的手艺挺快,一会儿鞋掌就钉好了,梁提交了钱,倒声谢提了行李就走 – 那个装钉子的口杯,已经被他看在眼里了。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

梁提说,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儿。。。

问题是带着他们到广西的头儿可不这样看,对这个思维怪异的小警察看好得很。

以后,梁提又有几次在搜查中表现出了自己的才具,这个印象,就深深地印在已经成了老大的头儿的脑袋里,也在行里有了点儿小名气。
Posted: 2009-11-25 01:37 | 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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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劫德国专家公寓案

你见过入室盗窃连人家酒瓶子都偷走了的主儿么?

老侯就见过。

老侯是谁?当年北京市公安局二处涉外刑事科的刑侦分队长。这案子,是他九十年代前期接的,发案地点在北京某农口王牌大学。

报案丢东西的是该校一位德国专家。此君从东土返家度假一个月,驾云回来一进宿舍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 这谁家啊,整个儿一毛胚房么。等再一看门上的单元号码这位立马傻了眼。

敢情,这毛胚房是俺家阿!

接下来就不用说了,保卫处,报案,报公安局,老侯在涉外刑事科,出警当然责无旁贷。。。

奇怪的是,谈起这个案子,我注意到当年的侯队长先咂了咂嘴唇,目光在桌子上那盘红烧肉上暧昧地扫了一眼。

“没有比办那个案子吃得更好的了。”老侯说着咬了一口红烧肉,摇摇头放下筷子,眼神儿里颇为不屑。

下意识地觉得老侯的说法前后矛盾 – 那下手的主儿连酒瓶子都扛走了,还能给您留下红烧肉?

后来才明白,招待老侯吃红烧肉的自有其人,盖因为丢东西这主儿的身份太特殊了。

当时,中德之间刚刚签署了一份政府间协议,德国方面出资与中国在某个农业项目上进行合作,丢东西的这位德国专家,正是执行这项政府间协议的联络员。德国专家做事认真,对协议的执行选择了常驻监督的做法。因为这项合作中方的具体执行者就是这所大学,该大学为这个德国财神爷特意配置了一套公寓。

问题的高度,立即就上升到两国关系和国际形象问题上了。由于这项协议对我国农业发展十分重要,事情甚至惊动了国务院。

这种情况下,侦破工作自然有压力,但大学的领导更有压力。

有压力又没有跟着破案的能耐,大学的领导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跟着上蹿下跳,只是给办案人员配置了一辆专车,并为他们改善伙食待遇。

配置专车也就罢了,当时警察办案都是带斗摩托,这自然是难得的方便。那改善伙食待遇,才让弟兄们记忆犹新。农口的院校都有自己的农场,用于科研和学生实习,供应上有的是好东西。这一说改善伙食,马上杀了一口猪,配了一男一女两位厨师为老侯他们服务 – 后来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当年给部长做饭地。

萨娘也一度在农口的科研单位工作,那时候几乎每个月都能买到便宜的内蒙黄油,西藏牦牛骨茶,东北大豆之类市场上见不着的农产品,近水楼台的好处,萨也算是见识了。

老侯回忆,当时两位厨师把杀好的猪挂在厨房梁上,蔬菜和调料放在地上。警察办案生活无规律,两位厨师随到随烹,绝不误事。而且是指哪块肉就切哪块,服务极为周到。

老侯忆起当时所吃猪肉一层肥一层瘦,竟然有七八层之多,令人啧啧称奇.

估计,是该校某个猪肉质量改良项目的产品。

不过,到现场一勘察,警察们可是有点儿傻眼。

门锁没有破坏痕迹,窗户紧闭,房子里面除了几件粗笨的家具以外一无所有,比搬家公司来过还干净。

尽管如此,警察们还是根据痕迹判断 – 一个月内,确有人曾经进入过这个宿舍,而且,此人还曾在宿舍中住宿,至少住了三天!

这要是贼啊,那可得算是胆大包天了。

事后证明老侯他们的判断完全正确,那贼在屋里的确呆过三天,把德国专家的半条三五烟抽得一干二净,还把烟盒都带走了。

找不到贼的出入通道,加上这样的作案特点,案子指向两个方向 – 要么,这是碰上熟悉情况的内贼了;要么,这是“燕子李三”这一类的飞贼来过了。

飞贼?这年头有飞贼么?

那可难说,前几年东城区就闹过两回专偷大宅门的飞贼,一捕一毙。

那么,是先查内贼呢,还是先查飞贼呢?

这警察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既不查内贼,也不查飞贼,而是冲着德国专家去了 – 先查他报得是不是假案。

理由也很简单,这位德国专家说不清他们家到底丢了什么。

要按老萨说,警察同志这是个不通情理的思路,假如真的把你们家所有东西都搬走了,然后让你说丢了什么,搁谁都说不明白的。

不过老侯听了一乐,说你不明白警察办案的做法,比如前两天日本那酒井法子跑了,好多人都很同情,我们警察看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可能涉毒。

而且,那几年,外国人报假案的也不在少数。

这句话引起了老萨的好奇心,忍不住打听,这外国人干吗没事儿给咱们报假案呢?

外国人报假案?

可不是吗,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咱们警察让外国人蒙过不少次呢。

那时候,外国人来的多了,问题也来了。北京警方接二连三收到报案,要不就是丢了手表,要不就是让人抢了照相机,不一而足。这件事开始让警察们十分恼火,要知道当时北京的治安很令人自豪,虽然达不到文革前95%的破案率,但也不至于满街有人抢外国人吧?

周恩来总理说过,外事无小事。警察们虽然有点儿迷惘,但还是认真办案的。

也有真破了案的。

比如,老候就破过这样一起案子。

北京饭店的一个老外,报案丢失美元若干。老候出现场,查问发案时间,地点后,很快锁定几名嫌疑人。侦察员注意到其中一名服务生生活奢侈,与收入不符,被列入重点侦破对象。继续调查后发现其窝点,一讯而服。

案情并不复杂,老候印象深刻的却有三点。

第一,这名服务生颇为聪明,他回到家非大中华不吸,在班上抽烟却只抽最便宜的黄金叶。在单位人人都说他老实,听说把他抓了大感不可思议。

第二,  此人作案手段与心理学暗合,发现目标从不竭泽而渔,每次只拿不到三分之一。这种情况下,外宾即便发现钱变少了,多半也会认为是自己放错了地方,很少怀疑被盗。他作案数十起,警方只接到这样一起报案。

那就要问了,这个老外怎吗如此个别呢?

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位是拿信封装了两千美元现金,准备交房费的,被这个服务生抽去几张后钱不够了没法结房帐,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报案。

第三,  搜查这个服务生的窝点时,发现此人竟然在十二平米的斗室中装了六个豪华壁式大座钟,估计到整点的时候一起敲响比钟表店还热闹。

让钱烧的。老候说。

说起来这位也是无奈 – 当时北京没有多少消费场所,也没有太多奢侈品供应,这种灰色收入不买座钟他也想不出还能买啥。

不过,这种案子极少。更多的时候是破不了案。

报案的外国人似乎对破案也不怎吗感兴趣,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些外国人只对警方开具的被盗证明感兴趣。

调查之后真相大白。原来,这帮家伙要吗把相机手表卖了,要吗把外汇倒给“黄牛”了,这些东西入境的时候都登记的,不开具被盗证明没法过海关。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利用警方开具的被盗证明获得保险公司的赔偿。

这些玩意儿在当时的北京市场属于稀缺货,很受欢迎,卖了高价再拿一笔保险,老外们的脑袋太聪明了。

以后,再碰上外国人报案,警察们第一件事就是确定不是报的假案。

这次的案件中,那位德国专家是个中国通,对警方的调查十分配合。问题是,他的确说不清自己到底丢了哪些东西– 你说你丢了一条波斯地毯,可先生你能证明你有过这东西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调查中这位专家一拍大腿,说有办法了。

原来,此人回国前夜,曾与几个中国同事在家中喝酒告别。告别之后大家拍了合影留念。这合影上不但可以看到波斯地毯,还可以看到苏格兰茶具呢!

有照片为证,德国专家很快开列了靠谱的被盗物品清单。

现在,轮到警方作蜡了。

老候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警方人员,分队长,至今他依然能回忆起案件的细节。

德国专家所住的是对大学校门主路西南边第三排楼。发案地点在这座六层楼的3层,里外套间,基本搬空了,门窗锁都完好,屋内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可疑痕迹。

案子发在单元楼,让老候很是不爽。

有位当警察的朋友曾对我讲笑话,说有些影视剧描写不够真实。电视里面只要报案的电话铃声一响,警察们就会“象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真正的警察对于报案电话是很烦的,恨不得一辈子也不要听到。

但是,真要那个样子,警察们也会面临失业的威胁。

所以,只能祈祷发案的地方好一点,让案子好破一点。

什吗地方的案子好破呢?最好是传统的居民院,那里邻里之间近乎透明,来过没来过生人,谁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很容易得到信息,如果能发现一两个喜欢说道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婆,那就该称之为“破案宝贝”了。

象德国专家所住的单元楼,就没有这样的好条件了。单元楼的居民大多关系冷淡,很少相互交往,这一点无论中国外国都是如此。日本艳星饭岛爱就是死在单元楼中,多日无人知晓。

尤其是大学,邻居们都是知识分子,更加有些自扫门前雪的倾向,让警察叔叔十分懊恼。

向左邻右舍了解情况如预期的一样无功而返,大多数邻居只知道这家是个外国专家,连这人是哪国的都不知道。

由于门窗完好,侦破方向一度指向内贼。但所有可能是内贼的怀疑对象又很快都被证明没有作案时间。

百思不得其解中的老候走出楼门,神差鬼使地回头看了看,忽然若有所悟。

他问陪同的保卫干事 – “能不能了解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在这附近看到过一个瘦子?”

“很瘦的人?”陪同的保卫处的工作人员一愣,“瘦到什么程度?”

还没等老侯回答,一位教授忽然搭腔了:“瘦子?有啊,有个象弄堂里竹竿一样的家伙,前些天老在这里转来转去的,现在可有晨光没看到了。”

“哦?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三十三天。”

一个月以前,恰好是侦查员们推断的做案时间!教授马上被请到办公室,专门说说他所见过的这个瘦子。

问题是,这位教授何以记得如此清晰,准确判断出那个瘦子在33天前消失呢?

何止如此,老爷子甚至能描述出瘦子脚踝骨粗大,上身比下身长一类非常详细的特征来。

可他又完全记不得那瘦子的长相!

你要是去问老侯对知识分子,特别是教授们的看法,他一定表示特尊敬,恨不得自己儿子当教授。

哎,把教授比成儿子,这算怎么个尊重法?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老侯的文化程度有限,估摸着自己当教授的机会不多了,但是他真心尊重有学问的人,希望自己儿子多念点儿书将来当教授,这不是属于很正常的理想么?

当年出国热的时候,每每有拿不着签证或者绿卡的兄弟咬牙切齿决心生个美国或者法国儿子,从此不用再看签证官的脸色,所谓“我不当美国人,我当美国人他爹”,思路和老侯颇为相似。

不过要感受老侯私下的想法呢,尊重之外只怕还颇有微词 -- 这教授一流人物阿,多半属于智商不低,情商很低的家伙,要不怎么连对门邻居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呢?假如想挑起教授家的内战十分容易,只要当着教授夫人问问他丈母娘的生日是哪天就行,或者支支吾吾,或者胡说八道,多半教授家门口卖鸡毛掸子的会开张。

不过,这等人物毕竟智力很高,而且好奇心重,用老侯的话说有点儿象大孩子,别人该记住的他记不住,别人很容易忽略的地方,他倒常常能提供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比如老侯提到的这个瘦子吧,别人没注意,偏偏此教授记住了,而且能够把瘦子的各种特征说得如此清晰。

问话完毕,老侯说这人嫌疑很大,教授您这几天最好随时在家,我们抓着人还要请您认一认。

教授摇头,说不大可能耶,我要工作,要出差呀。

要出差?您去哪里?

四川,绵阳有个瘦肉良种猪培育基地,阿拉在那里有个项目。。。

记下了培育基地的电话,等教授出门半晌,老侯他们才恍然大悟,发疯般狂笑起来。理由,就不用说了。

笑过之后才有人问候队长 – 您怎么会想到此案中有个瘦子呢?

老侯说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待会儿咱们还得取证。他拉着大家到宿舍楼外面,指了指德国专家公寓厕所的窗子,众人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德国专家公寓所有的门窗都是闭锁的,唯独厕所上方的通风口,盖子没有合上,大约是为了没人的时候保持公寓内空气清新。

这个通风口是正方形的,边长只有三十厘米。

从楼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通风口的开闭。侦查员能看到,贼,也肯定能看到。

三十厘米,也就是一张半光盘的宽度,正常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里会是一个贼可以出入的地方,可是老侯想到了。

因为他看过解放前老贼们的案卷,其中有一份“飞贼”的供述提到,一些有技术的惯窃,能够把自己的身体变形,从很小的窗口入室盗窃。这种事就是传说中的所谓“缩骨功”。

其实骨头是不能缩的,缩骨功也并不神秘,只不过是要懂得怎样拉伸韧带和肌肉改变自己的形体而已。2007年12月,凤凰卫视中曾有一个报道,谈到中印两军多年隔阂后第一次开始交流的情景。参加交流的中国官兵当场表演了单掌开碑,头顶碎砖等刚猛的项目,技惊四座。

不甘示弱的印军随即也表演出了绝技 –印度士兵在杆上表演出莲花,铁轨,庙宇等多种造型,还有高难度的喷火,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看过这段报道和印军表演的图片,当时我军一名基层指挥员头晕眼花,私下对萨说 – 服了,要是肉搏的时候碰上这样的主儿,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印度兵否?

且不论战争问题,从侦查员的角度,这印度兵继续练下去,基本就是缩骨功的范畴呢。

不过,缩骨功也有局限,那就是有些东西是缩不了的。

比如脑袋,能把脑袋变小的倒是有,秘鲁的印加人据说就有这个本事,不过只能变死人不能变活人。这案子只能是活人干的,所以这个技巧就不必考虑了。

缩骨功的极限,就是只要脑袋能过得去的地方,人就能过去。

三十厘米见方的通风孔,脑袋可以过去,人,从逻辑上说,肯定也能过去的。

不过,做这个案子的,肯定不能是个胖子。您让英达来来这个,他功夫再高也不成。

崔永元。。。嗯,要钻中央电视台的窗子大概差不多。

算了,咱别一一过筛子了,人小崔走门口实话实说就能进去,干嘛钻窗子呢?

缩骨功的贼,比较少见,但并不是没有,老侯一直“奢望“自己能碰上一个瞧瞧。

所以,老侯问大家有没有人见过一个瘦子。

有人还乱琢磨呢 – 老侯啊,这贼就算能进去,他怎么能从这么小的窗口把电视,地毯,洗衣机都弄出来呢?

说完自己给自己一大嘴巴 – 人家进去了不会开门吗?还用从这儿钻?这是智商问题。

推测归推测,破案需要的是证据。

证据在哪儿呢?老侯不慌不忙地在楼下转了半晌,终于转回头来,叫一个见习侦查员 – 去,把银粉和笔刷拿来。

银粉和笔刷是用来取指纹的,侯队长准备这两样东西,想取哪儿的指纹呢?

报案以后,已经查过一次屋里的指纹了,那次的结果证明,除了德国专家和来过的友人,侦察员们在屋中只发现了一个男性陌生人的指纹,而且数量很多。

正是这个陌生人的指纹,使侦察员们的思路趋向于外贼作案,因为这套公寓有谁能进出是很容易把握的,不大可能出现某人进去溜达半宿,留下一大堆指纹德国专家还不知道的事情 – 推销蒜臼子的小贩肯定没这个本事。

侦察员们判断,这个留下指纹的,很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

当然要搁现在,这个判断就得打个折扣了 -- 第一,现代的贼也都现代化了,都知道指纹这个东西的厉害,入室行窃经常戴乳胶手套。这种行径很给警察们填堵,老侯他们不大容易有运气找到满屋的指纹,可 是,又不能因为这个把全中国卖乳胶手套的都抓起来吧;第二,来中国的外国人多了,而且越来越不规矩,天晓得他会带什么人回来,有哪种特别的取向。单单根据 留下指纹不是异性一点,不足以认定来的是贼而不是有什么暧昧在里面。这种事儿还不能问,人家一句“隐私,与案件无关”,你就不大好办。

好在当时的情况还没有现在这样复杂。

不过这个结论让大家有点儿吃惊 –这意味着整个搬家行动可能是一个人干的,能一个人就把人家搬得连酒瓶子都不剩下,这主儿难道是个大力士?

老侯这次不查屋子里头了,他关心的是贼怎么上的三楼。

老侯冲见习的小姑娘一指公寓楼外边的排水管 – 去,你爬上去,找。 -- 采个指纹这类事儿老侯是不干的,那是见习侦察员的事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阿。老侯一声令下,人家就得爬上去,大太阳底下一厘米一厘米地查。

不过别以为老侯轻松,真要有个杀人案,弄出个腐尸解剖之类的事情,老侯跟法医作尸检连口罩都不能戴。这在当时叫革命分工不同,现在叫命苦不能怨社会。。。

为这个老侯开玩笑说警察是社会弱势群体,大家认不认的就各有看法了。

苦心人天不负,小警察上去一通忙活,终于有了结论 – 排水管上也有指纹,与屋内陌生人的指纹相符!

嫌疑人有了着落,老侯一笑 – 这回不用担心白吃人家的红烧肉了。

在这里发现指纹说明老侯的想法很对路,的确有人曾经顺着排水管爬上去过

大家会问 – 一个月前排水管上的指纹,风吹日晒的还能保留下来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指纹留下的是并不仅仅是压痕,还有脂肪之类的残留物,极端条件下考古学家甚至采集过数千年前的指纹呢。

当然也要看载体和环境,比如大楼门把手,每天好几百人进进出出,拉拉扯扯,采指纹基本就没什么意义了。

老侯破案,一向极重指纹。

有一个例子。

某天老侯病休,被一个电话叫到了某长城饭店 – 部下碰上麻烦事儿了,请侯队长出面帮着说和说和。

怎么回事儿?警察还管说和?

原来当地发生一起盗窃案,某外交官放在一个信封里的若干现金被盗。办案的警官根据进出房间的记录,很快有了判断。应该说这位警官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但此人作风有些简单粗暴,对嫌疑人上了些手段,却没有拿到证据。

不幸这嫌疑人第一比较滚刀肉,生冷不忌,上手段不起作用;第二还有些特殊的家庭社会关系,案子没拿下来却不依不饶起来。双方发生争执以后,想到老侯在外事口工作时间长,社会关系丰富,故此请他来帮忙调停一下。

老侯来到饭店,很快解决问题。

调停他是没有作的,因为一看这个案子,老侯就觉得其中还有没做的工作。

老侯指了那个外交官放钱的信封,告诉侦察员去做指纹鉴定。

侦察员没动地方,说侯爷,我们组长已经检查过了,上面没有指纹,估计是嫌疑人擦拭掉了。

老侯没抬眼皮,说用加强检验手段,再测。

结果,果然发现数枚模糊的指纹,在信封内侧封口胶上的一枚虽然模糊但依然可以比对,正与嫌疑人相符,有了证据一讯而服。解决了到底谁是贼的主要矛盾,上手段的事儿作为次要矛盾,自然也就好解决了。

事后有人说老侯神,能猜到信封擦过了还有指纹存在。老侯自己倒不这样认为,他说那个信封是欧洲某国政府的专用信封,质量很好,吸收力强,指纹残存可能性 大,而犯罪嫌疑人没有前科,盗窃的时候心情紧张,可能导致手指浸汗,会留下较为深刻的痕迹。有这两点,即便做案后擦拭了信封,依然可能有残留指纹的存在。

这只是一个逻辑问题加一个经验问题。老侯说。

这次的盗窃案,在水管上采到的指纹证明了外贼的存在,下一步,就是找人了。

有了嫌疑人的形貌特征,在农大周围发动社会关系找人,倒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仅仅三天,一个绰号“瘦哥”的家伙,就落入了警方的视线。

顺便解释一个疑问 – 有朋友看到老萨前面描写此案内容时,对于30厘米的地方人能够钻过去表示怀疑。也有朋友认为只有直径比肩宽的空间人才能够通过。其实,这是一种惯性思维。 人的肩可以上下错动变形,柔韧性好的人能通过的空间比我们想象的要狭小。下面是一则吴桥杂技团节目《钻桶》的广告 –

“表演者以过硬的腰,腿,顶功,将自己的身体折叠于直径35厘米,长70厘米的木桶内,从容自如的钻进钻出,洒脱、柔美、大方。该节目有单人表演,也有双人表演,双人表演的钻桶大多是年龄较小的少男少女,表演诙谐,富有童趣。”

由此可以看到演员可以通过的桶径不过35厘米,考虑到表演时的安全系数和钻法的不同,从30厘米直径的地方钻过去,并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生活比故事精彩,大体如此。

不过,提到这个表演,忍不住剧透一句 – 要不是这帮演杂技的,那洗劫德国专家宿舍的贼,最后的命运也不会那样悲惨。

“瘦哥”是一农大周围颇有点儿小名气的混混,用官话说属于“社会闲散人员”,意思是没有固定职业,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固定组织关系的三无人员。这种人按照警方说法属于案件高发人群。

忽然有些寒毛凛凛 – 兄弟认识的几位以自由撰稿人著称的老哥,照警方这个分类只怕都不大稳便。。。

“瘦哥”倒不是自由撰稿人,但收入肯定不亚于自由撰稿人,理由是按图索骥的时候发现此人自己还买了一辆车,虽然是小面吧,那年头有辆车就算是阔的了。贾平凹先生如何?当年爬格子也就是个养家糊口,好像还没混到买车的地步呢。

“瘦哥”在推测发案时间前后离开了农大,去向不明。他的小兄弟证明此人的确“练过”,柔韧性很好,劈叉比女生还利落,至于练的是不是缩骨功那倒没法证明。

听说“瘦哥”有一辆面包车,老候说对上了。

对上了的意思是现场只出现一个嫌疑犯的指纹,没车他没条件给人家搬家阿!

去向不明不要紧,只要你没离开北京,公安局要找特征如此明显的一个家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很快有线报称黄村附近发现一个出手阔绰的瘦子,老候部下的侦察员接近后很快取得指纹比对,证明在德国专家公寓里满世界按手印的正是此人。

一切都没有了悬念,对老候他们来说,抓捕“瘦哥”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咦,这位不是怀疑会“缩骨功”吗?难道不怕他跑了?

这就是抓捕的艺术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假如不知道他有这个本事,贸然进家抓人,这小子把自己摆得跟蛇似的藏在哪个家具里,的确是不太好找。但是既然知道你会这一手儿,警察就可以找个让你没法施展的地方抓你。

“瘦哥”是在驾车外出的时候给逮住的,警方三辆车从左右后三面挤上来。连车门都封了,驾驶室里的“瘦哥”只能束手就擒。

老候说了 -- 缩骨功?三辆车挤一小面,哪怕他会金刚大法呢,也甭想从我手里跑喽。

萨说,候爷,我觉得你们警察有点儿乏味。。。

老候:?

萨:好容易碰上一个会缩骨功的,这样抓了多没劲阿,您应该找个电信铺光缆的钢管让他钻进去,直径40厘米呢,有他周旋的余地。

老候:然后呢?

萨:然后您也钻进去,和他在管子里面搏斗一番,最后让他输一个心服口服。。。

老候:……¥¥厄####这又不是拍电影,我一个警察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有必要吗?

老候知道我是跟他开玩笑。

审问的结果很有点儿电影剧本的意思 -- 这位“瘦哥”在江湖中属于坐地虎一流,对这楼里住进一个德国人早就有数,也知道这老外家里颇有些外边见不着的好东西,很有心作他一票。他是根据德国专家房 间里十几天没亮过灯判断其家中无人的,于是选了个夜黑风高之夜,顺着水管摸到早看好没关闭的通气窗口,施展功夫钻了进去。

本来,他是想拿两件电器就走的,不料一进门厅居然发现一个装满洋酒的酒柜。

当时所谓XO人头马是传说中的东西,“瘦哥”二话没说就抄了一瓶。

XO人头马,曾经是品味的象征,贼都知道

不料入手份量不对,细看,原来已经让老外喝掉一半了。

有心换一瓶吧,“瘦哥”一转脑筋干脆来一口尝尝,有一口就有两口,三下两下把这一瓶酒都喝光了。

警察问:好喝吗?

嫌疑犯答:不好喝,跟甜水似的,不如二锅头顺口。

警察再问:不好喝还喝?

嫌疑犯答:那可不?一口百来块钱呢!

警察:敌敌畏要一百多块钱一口你喝不喝?抓你一点不冤枉,帐都算不清楚。

洋酒后劲大,对此一无所知的“瘦哥”扶着门框就是找不着门,后来一想横竖这么回事儿了,索性一头栽到德国人的席梦思上呼呼大睡起来。

喝多了的“瘦哥”在后半夜醒来,周围万籁俱寂。席梦思的舒适和痛饮人头马的快意让其豪兴大发 -- 多好的席梦思啊,凭什么老外睡得我睡不得?

就这么着,“瘦哥”开门出去,开来了自己的面包车运席梦思。

幸好是单人的,不然“瘦哥”恐怕还得借一东风大卡车来。

既然席梦思都能运走,别的更甭提了。。。那几天里,白天在楼里睡觉,夜里开车搬家,这贼做得也很辛苦。最后,连喝光了的酒瓶子也带走了 -- “瘦哥”说XO的瓶子装上颜色水放酒柜里也显档次不是?

案子破了,农大的人很高兴,送了不少东西感谢警察们,其中就有德国专家送的两瓶XO人头马。考虑到价值的问题,老候没敢收,上缴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

“怎么看怎么像空瓶子里灌的颜色水。。。”老候说。



后记:

有朋友说了,你上回不是讲到杂技团么?怎么破案过程中没提呢?其实,破案的确和杂技团没什么关系。不过,量刑的时候可能有点儿关系。

按照盗窃数额,“瘦哥”是毙的级别。不过,审问案卷报上来,也有侦察员提到,说这小子身上可有绝活儿阿,毙了是否可惜?是不是考虑给缓一下?

这话说得上头都有点儿含糊 -- 毙一个盗窃犯不要紧,要这一毙毙掉一门传统艺术,那可不是玩儿的。

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当年北京市公安局抓了个台湾特务叫段云鹏的,据说善于轻功,人称“赛狸猫”。被捕以后本来是个毙的水准,毛公开口了 -- “段云鹏?听说他会飞,找个地儿让他飞给我看看。“

段云鹏当然不是真的会飞,毛公很失望,不过因为这句话,却让段多活了十几年,直到文革才被某位大佬想起来毙掉。

无巧不成书的是,那些天南方正来了个杂技团,为首的名演员叫梁菠萝(?波罗?),局里看侦察员们辛苦,出钱请大家看杂技。

里面正有钻桶这个节目。

出来以后谁都不说什么”缓一缓”了。

又赶上严打,结果,上头一划钩,“瘦哥“就给。。。那啥了。。。
Posted: 2009-11-26 09:38 | 1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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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提2

功大不赏,是中国公安系统的一个独特原则。中国最优秀的缉毒警,北京放枪最多的刑警队长,今天在哪里?也许路边排档上和几个朋友搅了一碗打卤面吃得呼呼直响的就是,也许低声下气劝某位乱停车的换个地方的就是。

有一点汉家待功臣薄的传统,但奖章背后的销声匿迹,有的时候也是一种保护。

我家的老乡中,有一位从抗战时期就开始从事公检法工作的原河北高法院长孙光瑞。孙老在冀中冀南威名远震,光复后曾作过大量对敌伪汉奸的审判工作。就是这样一位老游击英雄,直到七十年代回乡的时候,无论聚会还是吃饭,身上总是带着枪。理由很简单–预防报复。

所以,当某个震动社会的大案被侦破以后,往往也意味着会安排一些最优秀的刑事警官离开他们的岗位。

这时候,有些离开,也带了一点温情。而他们,也大多认认真真地开始做这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的收入可能微薄得一个大学应届毕业生都不愿意去做。

真实的世界中,007是不存在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要他们爱护。

对这样的一位采访对象,说实话我还真是满有顾虑的。最大的顾虑当然不是怕梁提审出我在大学纠集同学看毛片的老案底儿来,而是觉得采访这样的人物压力会比较大。

所以,去之前老尹一个劲儿给我减压,说梁提啊,审案子是审案子,为人那才叫仁义呢。

老尹举了个例子。

有一回,一个贪官落到了梁提手里。这位属于油盐不进的主儿,在梁提面前生扛了一个星期,不过贪官到底没受过专业预审训练,最后还是招了。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儿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要么牙关紧咬,要么竹筒倒豆子,全在心理这一关。

全招了以后,这位贪官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另一笔赃款,也可以让家属交出来。

这笔赃款数量很大,简直可以另案处理了。

梁提说好啊,你让家属来缴好了。

案子撂了,点灯熬油了一个星期的梁提刚睡下几个钟头,又让人给叫起来,心情可想而知。

同事告诉他,某某(贪官的名字)家属带赃款来了,是你的案子,跟你说一声。梁提说那我见见。

见了对方家属,刚醒过来,梁提费了半天劲才把脑子从梦里转过来,想了想,冷冷开口问道:“你来干什么的?谁让你来的?”

家属说:“某某让我来的,说是有笔钱要交给政府。”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老尹说,这里头有门道,你看出来没有?

我没看出来,我不懂他们的专业。

老尹点拨道,梁提其实自己不需要出来见犯人家属的,让会计收了钱就可以,但是他出来了,而且问谁让家属来的,来干什么,这就是良心–他能不知道家属来干吗?

如果就是把钱一交一收,打个收条,手续上全对,家属为了有个好态度,有收条就行,不会多说什么。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结果,这笔钱就是“追赃”所得。现在梁提出来一问,前因后果出来,记录员一记录,这个就是“主动退赃”,是立功表现,量刑的时候有尺度的。

别看那小子扛了梁提一个星期,这笔赃款是他主动撂的,梁提并不想黑他。

然而梁提所作的,犯人家属并不明白,也不会感激他,他就是一个凭良心。

所以老尹说梁提仁义。

等见了梁提,还真是不觉得紧张。这位不但仁义,而且还有几分幽默,说,你看,干预审的都我这模样–脸黑,熬夜熬的,牙黑,抽烟抽的,眼黑,生活没规律闹的,腿细,缺乏锻炼……

不过,可能是审人审惯了,这忽然换了角色让他交代肯定是不习惯。说了半天预审的事情,话题直向技术层次发展,这对我这个于侦破技术一窍不通的主儿来说可不是好兆头。

老尹看出来了,给梁提提醒–干脆,说个案子吧,直观。

哪个呢?梁提有点儿迷惘,一看老尹忽然眼神一亮–就咱俩合伙坑人的那个吧……

人靓,权高,上头很看得上的一位小老总,某大国企的后起之秀,却是一直在追的一个重大贪污嫌疑人。

虽然投入了很大力量,而且明显所有线索都指向此人,但这位小老总是从基层干上来的,案子作的小心谨慎,活脱脱就是一个狐狸,警方始终没有掌握逮捕他的足够证据。

不过,这位小老总也不是全无破绽,突破口就出现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这位狐狸有个毛病–吸毒。

吸毒,的确是挺大的事儿,但和这位狐狸公子的案子比起来,可就不算大事儿了。只是对“有关部门”来说,这却是天赐的突破口。

原因也很简单,虽然已经暗中立案,可这狐狸太聪明了,根本没有抓得住的把柄给你。对于这样的人物,警方的看法当然最好是“收”进来再说。有道是君心似铁,官法如炉,京兆尹陈大人牛不牛,陈大人的首席大秘书比陈大人还牛,平时在北京城跺一脚昌平都能觉出来的主儿,警方乘其嫖娼之际突然抓捕,押出门的时候这位当场就失禁了。由此打开缺口,陈案进入实质操作阶段。越是这种平日享受惯了的主儿,胆子越小。乐观的看法,把狐狸一拘,不等问可能就吓尿了。不乐观的看法,拘了也能对狐狸窝找个搜查的理由,拿到实际的证据,狐狸招不招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问题是怎么拘,以贪污嫌疑拘,那可就麻烦了。这种人能通天的,证据不足拘他,上头有人一说话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以他的案情,拉出萝卜带起泥,这种事情几乎是没法避免的。

吸毒,这可是刑事案件,拘了他,也没人好出来说话的。这小子简直是瞌睡给人送个枕头来。

而且,这小子还有个怪癖,那就是所用毒品一律都是自己直接买。这一点更让警方抓人抓得理直气壮。其实,以他的身份,稍微给个暗示,别管是吗啡海洛因,哪怕你要耗子药呢,都自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但狐狸邪门,每次都是自己亲自去买毒,带个保镖,约了毒贩子–还就是那种最下线的毒贩子--找地方现金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看那意思,就买毒品这件事儿,无论多忙也不能耽误了。

事后有研究犯罪心理专业的警察分析,狐狸有这个怪癖,一来是不信任“朋友”,怕让人拿住把柄,更主要的,是把买毒品当成一种刺激了。俺们西西河上原来有个京虎子兄弟,那白衣天使一样的人物,一见着五路公共汽车就想扔砖头,就是小时候上学路上无聊捣蛋作下的毛病。狐狸闹不好也是没发迹的时候落下的这个习惯。想想也是,一边道貌岸然,人五人六的活着,一边提心吊胆,东窗事发地过着,那心理压力,要再没点儿发泄的地方,还让不让人活了?反贪局一大传统是进门瞧病,找了好大夫侯着,别管案子结没结先看病。别说,贪官很少有体健貌端的,什么心脏病,慢性肾衰的,一查一堆,有的让这么看病治病的一感动,还就招了,省了不少力气。贪官多病,大约是因为头上悬着把刀的感觉不好受,别管是主动的贪,还是被动的贪,还是为了和光同尘呲牙咧嘴地贪,都一样。

狐狸又贪污又吸毒的体格却还好,与定期进行这种不太强烈的刺激活动大有关系。

于是,有一天,狐狸和一个毒贩子在京西某宾馆交易的时候,警方突然破门而入,当场就给抓了。

要说,抓人还真是挺顺利的,狐狸的保镖虽然在门外望风,看到警察的第一瞬间撒腿就跑,一点儿抵抗的意识都没有–照后来笔录看,保镖说了,要是来一个俩的,吃人家饭给人家干,咱没说的,这一来就七八个,而且个个一看就是练家子,找死我犯得着么?

警方破门而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狐狸嘴上叼的烟都没来得及吐出去就给放倒了。倒是那个毒贩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两下,可架不住警方人多,生生给压在地板上铐了起来。

迅雷不及掩耳,经典的抓捕,问题是抓得太快了……

快到双方还没有来得及交易呢。

按照正常的时间估计,冲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应该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实际上冲进去的警察只见两人一个拿着手机,一个拿着电视遥控器目瞪口呆,一秒钟之后毒贩子扔了遥控器试图跳窗,双方的搏斗就此开始……等抓了人满屋搜索,毒品的影儿都没见着。

事后分析,可能是两人进屋以后,狐狸忽然接了个电话,说的时间长了点儿,耽误了功夫,却让警察的算度出了小小的纰漏。

更糟糕的是,当时有位警察指着毒贩子吼了一句–“说!东西放哪儿了?”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被压在地板上的狐狸眼神忽然一亮。

经典的抓捕之后,是负责此案的老大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大。

被抓住的这个毒贩子,外观看起来,占齐了傻大黑粗笨的种种特点,但这小子偏偏是个几进宫的主儿,反审讯经验丰富,没有证据三下两下硬是弄不翻他。

狐狸呢?死咬住了就是来看个朋友,跟贩毒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关于双方购买毒品的电话录音,狐狸根本不在乎,说那就是朋友之间开玩笑,你不能因为我跟人说明儿把月亮打下来就判我反宇宙罪吧。

两个人这种“扛”的态度,无非是瞄准了一条关键的法律规定–抓捕嫌疑人没有充分证据最多只能扣留24小时,过了这个时间,只能放人。

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案子还没正经过招呢,已经要提前哑火了。老大当然不能不着急。

着急的时候,老大的老大已经来电话问了,这个案子太大,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了解了情况,上头的老大也开始嘬牙花,这个事儿可不好办啊,如今无论找得到找不到证据,狐狸都已经惊了–那是,狐狸什么人啊,看到自己亮出身份以后警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明白自己的案子不是吸毒这等“小事”,这要放出去,他不毁灭证据,局长以后出门倒着走。

到底姜是老的辣,两位老大一碰头,就琢磨出问题的关键来了–两个人的交易不是第一次了,抓捕之前没有任何异常迹象,毒贩肯定是带着毒品来的,还是搜查不细的问题!

继续搜查!

组织精干人员,对宾馆的房间进行第二次搜查,没有!

给两个嫌疑人照消化道片子,确认其有无吞服毒品容器,没有!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跑,怎么办?

还是搜查的不够细阿……负责案子的老大忽然想起什么来–要不,把小梁借调来,去搜一搜?

哪个小梁?上头那位一时没反应过来。

K字楼那个,干预审的,他干搜查可是有一套……

哦,就是跟着你破了桂林山洞连环杀人案的那个?使得使得。

不用说,这个“小梁”,就是梁提了。

别人倒也不反对,这种事儿太邪了,那贩毒的小子用宋大队的说法“整个一个钢笔阿”,傻大黑粗笨,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看怎么不象能有多高智商的样子,怎么他藏的毒品警犬都动用了愣是查不出来呢?

梁提到宾馆的时候,房间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掉–住过宾馆的朋友肯定有体会,其实在宾馆的房间里藏点儿什么东西,比在人家里难多了,因为宾馆这地方,再豪华它也没有死角啊。

了解一下,才知道这小子经常往这儿来,来了就住这个房间,不消说是当了藏毒的窝点儿了。

能藏哪儿呢?天花板都掀开了,没有。

干这一行的都是警界精英,什么没见过啊,今儿愣让一个杠比给耍了,这脸面上可是有点儿过不去。

梁提来了,四下里一转,不到五分钟,说,我有点儿想法了。

嗯?有数了?在哪儿?

杠比阿,就有杠比的想法,你不能照着正常人的脑袋去想,也不能把这事儿想复杂了,他没那么聪明。

那你的想法呢?

走,到洗澡间去–这浴缸,你们抬起来查过没有?

浴缸?!这玩意儿连着水泥托子,好几百斤呢!这小子虽然壮吧,也不是占旭刚阿,他能把这玩意儿举起来就为了放包粉儿?!--这种事儿恐怕只有钢笔能干得出来啊!

对啊,这小子不就是一个杠比么?港币阿,你就得照着港币的脑袋琢磨么,挪开,咱瞧瞧。

别管合理不合理,这个主意挺有创意,两个警察上去了,抬是抬不起来,略微倾个角度还是可能的。

浴缸倾起来,大伙儿都凑过来看。

底下什么也没有。

弄错了?这一来梁提也有点儿面子挂不住了。

可是旁边一个老警察的眼睛忽然亮了

掀起浴缸,底下什么也没有,可是一班警察眼睛都亮起来了—在空空如也的水泥地面上,明显有几道拖痕。

这底下空空如也?不要紧,马上就有警察看出门道来了--这浴缸下面连着一段下水管,抬起一头,会把下水管跟下面的地漏分开。两个警察奋力把浴缸的一头推起来,梁提趴下,脑袋往地漏前头一凑,嘿,一个铁丝挂钩正钩在地漏嘴子上呢。

梁提说了,我这伸手一拉,一个三等功就拉上来了。

“就是那地漏特别臭,不凑近了闻你想不出有多臭……”梁提一边说一边晃脑袋,还抽了一下鼻子。

是啊,估计这酒店从建好就没刷过这儿,能不臭吗?不过,也可能正是这股强烈的臭味干扰了警犬的嗅觉,所以扫毒犬的搜查一无所获。

梁提说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绝对信任伙计们的业务功底,要人家搜过的地方再搜一回那不叫帮忙,那叫侮辱弟兄们的手艺。所以,剩下的,也就是看看这屋里还有什么东西又能挪动又没被搜查过的了。抱着这个念头,他才会注意到这浴缸有让人动过的痕迹–虽说搬这玩意儿藏毒似乎捕是人类所为,但酒店的服务员是拿工资的,打扫房间不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搬浴缸玩。即便是雷锋叔叔来住店,也不会有兴趣把这七八百斤的玩艺儿扛起来做好事的,

如此,这是谁动过它,还用问吗?

但是警察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们用两个人,才把这个笨家伙抬起来,还两只手都占着没法低头去搜查,那毒贩子就一个人,他怎么能玩得转呢?

好奇的警察把那黑厮带来酒店,铁丝拴了一包洗衣粉让他现场表演。

赃都露了,黑大个无心顽抗到底,乖乖地表演起来。

只见他先把一条浴巾铺在地上,另一条浴巾披在背上,靠着浴缸一头蹲下来,把后背贴在浴缸上蹭了蹭,找个好角度,猛吸一口气,嘿的一声闷喝,身体一拱,几百斤的浴缸,居然……就这样给他顶了起来!等浴缸下面的水管和地漏分离,这厮动作熟练地把手里的那包洗衣粉往地漏里一挂,身子再徐徐前倾让浴缸复位,两条浴巾洗手池子里一扔,开水龙头冲干净……

整个一套动作珠联璧合,让人目瞪口呆。

这厮还要告诉警察同志–人的劲儿全在腰上,最能把腰劲儿使出来的地方是在背上,小的不是占旭刚,可要是让占旭刚去扛,他能扛起来的分量肯定比举起来的多,破纪录易如反掌阿!可惜,奥运会只能举他不让扛。

靠,有人忍不住骂起来—毒品啊,这玩意儿又不是论斤卖的,你小子至于扛这种压死人的家伙压着吗?你拿着不麻烦吗?谁教你的?

没,没谁教我,电视里看的,国外卖粉的,有人就把这玩意儿藏到下水道里。这不是咱这儿的下水道口都有滤网么?我拿不下来,一着急就……

一着急你就把这玩意儿给扛起来了?警察的鼻子差点儿给气歪了。如果您看见谁发了工资不肯存银行,非要弄一坛子装起来埋到哪个公园里,就能理解警察同志们当时的心情了。

其实世界上这种喜欢蛮干的主儿不少,这小子只能算是后学晚辈。您看水浒传里头,第四十三回李逵回家搬老娘,沂岭杀四虎,其中有这样一段。李逵背着老娘走在山里,老太太渴了,让李逵给弄点儿水。结果水是找到了,没有盛水的器具,这怎么办呢?

去年采访三十八军董仁堂董老,他在朝鲜打仗的时候也碰到过同样的问题。一边是受伤的战友,一边是有水无器,怎么办?董老很简单地解决了问题–他把军衣脱下来,足足地浸了水,回去一拧,水就出来了,加一点儿明矾漂一下,还很卫生。

但这是志愿军的做法。李逵的脑袋跟这黑大个毒贩子有一拼–这位看到旁边山上有个庙,上去,把人家石头香炉的底座砸断了,上头的香炉抱下来,装上水给老娘提过去了。

石头香炉,就是这玩意儿……

石头香炉百斤上下算是轻的,老太太能喝多少水?这大概可称为世界最大也最没有效率的水壶了吧。

忍不住说一句,李逵这招儿,也够……钢笔的。

事后有多事儿的力矩力臂计算一番,得出结论说这小子实际上并不是把整个浴缸扛起来,毕竟浴缸还有一头搁在地下呢,虽然看着惊人,实际上他承受的分量还在合理范围之内。不过,即便如此,也就是这么个黑大个,换狐狸这样的扛恐怕仨也不见得玩得转。

有一警察问黑厮–你平时交易多么?

不多,不多,咱遵纪守法。不信,您……

我信。要一天交易几回你小子早就腰椎脱位,半身不遂了!

让警察同志十分郁闷的是这小子原来是公共汽车售票员,后来干出租,一天也没跟运动队或者武术队打过交道。能玩得转几百斤的水泥浴缸,全凭傻小子火力壮。

听到这儿,萨说梁提您别郁闷了,出租司机举浴缸算什么新鲜的,这种事情啊,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里头有比这还狠的主儿呢。

知识分子?也举浴缸?谁?!

倒不是举浴缸。兄弟有个朋友王先生是学数学的,和我一起给坦克装甲车辆杂志写连载……您别打岔,学数学的怎么不能写坦克呢?人李自成一个邮局下岗员工还能当皇帝呢。

王先生给我讲过数学界一段轶闻–话说俄国有个大数学家闵纳格拉多夫(IvanMatveevichVinogradov),成就斐然但是长得不大规整–何为不大规整?据说此人长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围,面似生蟹盖,电脸朱眉,往那儿一站好似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算了,我这是形容尉迟恭呢。反正,老闵长的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你可以认为他是杀猪的,是野人部落来文明世界旅游的,就是猜不到他是数学家。有一回数学家们开国际会议,老闵这副模样坐在其中,在一群温文尔雅的数学家中自然显得十分另类。这样会开了两天,到大家休息的时候数学家们开起了沙龙,大家都是文化人,又有共同语言,那气氛自然淳淳如许。这时候,有个不开面的家伙看见老闵正好坐在钢琴旁边,大概是很想戏弄戏弄一下这样一个野人一样的家伙,于是开口邀请道–“俄罗斯人据说都能歌善舞,闵先生来自这样有文化的地方,给我们用钢琴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自然是轰堂叫好。

这下子老闵麻烦了,很多科学家都很有音乐细胞的,比如爱因斯坦钢琴就弹得好,还有纳什,能用口哨吹巴赫,但是老闵可没有这个能耐。

不过,老闵是什么人啊,我记得他连相对论都不当一回事儿,能被这个问题难倒么?

钢琴……这玩意儿能表演什么节目呢?

只见老闵从容地站起来,表示不胜荣幸,说既然大家讲到这里,咱就用钢琴给大家表演个绝活儿的节目吧–但见这位老兄从容走向钢琴,提气嘿声,忽的一下,就把钢琴给举起来了!

这个节目,的确是绝活儿,技惊四座,现场没谁能跟他比的。

您看,有这先例,人一出租司机举个浴缸,算新鲜么?

毒品找到,有了证物,狐狸没辙了。这样,以这个契机把他扣起来,案子立刻得到了突破性进展。
Posted: 2009-11-26 09:53 | 1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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