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接了一个火蚂蚁的项目，目标是要建立个模型，比较逼真地模拟火蚂蚁种群的动态变化。

这个动态是什么样的？基本上，春天到了，一群蚂蚁往外飞，飞行中男女蚂蚁一见钟情一夕欢好，然后男蚂蚁掉下地，死了，女蚂蚁们也掉下地，没死。拔掉翅膀开始筑巢，先要选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选不到就死了），然后先努力生下几个蛋，养大第一批子女（都是女儿），然后蚂蚁老妈就享福了，只负责在家继续生蛋，长成工蚁的女儿们开始负责照顾老妈，照顾兄弟姐妹，出外觅食，如果遇到邻近的其他蚂蚁巢的再打一仗。早期战争你死我活的多，失败家族的蚁后不想死，就只好指望有足够运气找到一个刚好死了娘的蚂蚁窝肯接受她，或者刚好能孤身潜入敌人阵地打败一个更弱的蚁后取而代之。等小蚂蚁窝在战争中被统一吞并，剩下的力量都发展起来了，比较势均力敌，则毁灭性战争转变为边界骚扰战，蚂蚁家族们消消长长，抢抢资源，时不时送出一批有翅膀的子女去抢抢新地盘，然后动态平衡地发展到蚂蚁老妈寿终正寝。

如果忽略掉飞行和交配的行为，一张设置得当的英雄无敌地图大约就能模拟出这个过程吧？ 当然，如何能够“设置得当”，那就是我们所探寻的“科学”……
恩，这样一想，好似有趣很多。

项目是和一位P博士的实验室联合申请的，人家研究火蚂蚁多年；我们时常捣鼓模型，分工合作。今天开了一次碰头会，顺手记几则有的没的……

（一）

话说火蚂蚁这个东西在我们这里，除了少数甘蔗地主感谢他们消灭害虫以外，基本上是比较神憎鬼厌的东西，理由也不必多说了。
因此，模型有一部分的内容是怎样控制火蚂蚁。
这个问题很头痛。
在农药横行的年代吧，灭蚁灵把周围的其他动物都灭了，蚂蚁们又欢乐地回来作窝了。后来就出了著名的《寂静的春天》。
再后来大家想着生物防治，但找来找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天敌。最有效的一类寄生蝇，寄生率不超过3％……实际作用基本上是威慑——寄生蝇在蚂蚁窝外面盘旋的时候，蚂蚁不太敢出来觅食。但这种威慑也只在白天管用，寄生蝇作息良好堪比万能的loolli，每天天黑后一小时就准时爬床了，得天亮前一小时才起来。虽说人家睡得也不算多不能苛责，但是，奈不住蚂蚁家族人多势众，实行轮流爬床制，大半夜的没有威慑了，立马有起来辛勤工作的……

那么，火蚂蚁真没办法灭？我们绝望地看着P教授。
有的，P博士想一想，保证火蚂蚁全部消失……如果——疯蚂蚁来了的话。
…………
疯蚂蚁……这名字听着就够不靠谱，也咬人？有人战战兢兢滴问。
倒是不咬。
那——蛰人？
也不蛰。其实疯蚂蚁对人畜没什么伤害。
那么好？
就是——可能你一早起来一脚踩下床，他们立刻自动给你穿上一双黑袜子而已……P博士淡定地说，或者是一条黑裤子……

（二）

P博士的女儿小P博士也是一个火蚂蚁专家，主攻研究内容是火蚂蚁在遇到敌人群落时的战争策略，具体包括怎样增兵，增何种兵力，胜利后如何拓展边界失败后如何撤退和平时期如何建立边防等等。
话说小P博士有一次在学术会议上做个讲座，正说着发现会议厅后排进来了几个一身黑西装配蛤蟆墨镜不苟言笑的哥们。
做昆虫这一行，尤其是搞行为的，多半衣着上都比较随便，牛仔裤破汗衫的多，有时候头上还戴个草帽，腰里别个破包塞些瓶瓶罐罐，方便随时趴下地捉个虫子什么的。
所以，你要走进昆虫学年会看看，一不小心很可能当成南方农民大聚会。
忽然间进来了这么打扮几个家伙，小P博士一边还演讲着，一边就纳闷上了，看着可不象同行啊？偏偏还听得起劲，频频点头？

不止如此，演讲一结束，这几个黑衣人立刻上前，对着小P博士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想给你些基金支持你的研究。
天上掉金子，还不是小块的。这种事情在学术界发生的概率，也跟彩票中五百万也差不多了，美国这些年科研经费一减再减，平日里多少科学家为了一个基金削尖脑袋挤破头……
小P博士当场就有些懵，敢问你们是——
这个——其中一个黑衣人清清嗓子，跨前一步，小声说：我们是国防部的，在伊拉克的问题上…………………………

（三）

有了小P博士的这个故事，再要举一反三就比较容易了。
问到为什么比较成熟的蚂蚁群落之间即使资源短缺即使有能力也基本不再发生毁灭性战争，P博士一句话就解释了：“好比美国和前苏联嘛。”

（四）

社会性昆虫的活动，其实一直再被拿来和人类比。
只不过比较通常的观点认为那是一种比较简化的社会模型。
比如说吧，人类会种植，有些切叶蚁会养真菌。想到这一层你大概会觉得蚂蚁挺聪明啊，但也没啥太了不起。
可是最近的研究发现，这些切叶蚁不但会养真菌，而且还是指定性选择性地养，他们会分泌毒剂选择性杀死种类错误的真菌——等于说，不但种植，人家还喷选择性除草剂……
这就不太容易了吧？据我所知，人类的很多作物，目前都还没有很好的针对性除草剂——去年夏天为了我高粱地里的那点杂草，差点没折腾死…………
但是，这还是不算啥……

还记得前面提到作息如loolli的寄生蝇么？
这些小苍蝇把卵产在工蚁的腰部，卵在工蚁体内孵化以后，就开始慢慢往头部爬，等他们爬到蚂蚁的脑袋里，蚂蚁就会跟中了蛊似的，离开蚂蚁群，独自找个偏远的地方，挖个洞钻进去。
等挖好了洞，她的生命也到了尽头，寄生蝇于是满足地在工蚁的脑袋里化成蛹休息——两周以后，嘎嘣一声，蚂蚁的脑袋从尸体上脱落，寄生蝇成虫就欢乐地羽化了。

那——寄生蝇是怎样驱使社会性的工蚁离开群体去挖洞呢？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结论，不过呢——P博士有点犹豫，又一笑，我是有个想法。
被寄生的工蚁独自挖洞的行为，其实和具有生殖能力的雌性蚂蚁交配后筑巢的行为非常类似——我推测，大概——可能吧（科学家们对假说之类总是非常谨慎的……）——寄生虫通过什么办法，比如调节费洛蒙，让被寄生的工蚁忽然觉得自己是蚁后，然后，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算去繁殖自己的蚁穴。

因为有了前面的比较，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登时就把这种情形映射到了人类社会——如果有一种精神控制，叫人想着“我是皇后我是皇后（或我是绝顶天才我是世界首富我是万能的loolli……）”然后不自觉地走向死亡……并且发病率可以高达百分之三……
阿门，这样的情形还是停留在科幻小说里比较好吧……
难怪寄生蝇所到之处蚂蚁的活动立即递减，威慑力量十足。但居然还敢和这等敌人打时间差出来觅食，蚂蚁们的心理素质，实在是非一般强大……

2010.2.5

阿光光的行文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