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比上班还辛苦！”大憨警长常对小呆和小懵这么说。他们三人在墨斗市开了5天刑侦经验交流会。这5天里，大憨警长听了7场报告，做了4次发言，参加了3次讨论，出席了6场宴会，喝了10瓶白酒，两次醉得被小呆架回宾馆。会议在星期五晚上闭幕后，他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墨斗市过夜了。
“现在已经八点了，今晚没有去磨坊镇的航班了。”负责会务的市政法委办公室俞秘书看看手表，歉意的对大憨警长说。“明天是星期六，您如果没急事，不如再住一夜。明天上午回去。我这就给机场打电话，让他们留3个座位。”
“不行不行，”大憨警长连连摇头。“再不回去，我的鱼就要翻了。”
“什么？”俞秘书一愣。
小懵赶紧解释：“憨局喜欢养鱼。”
大憨警长闲暇时没什么爱好，只喜欢安静的站在鱼缸前，看着金鱼悠然的游来游去。但他养的鱼，平均每隔1.5周就会肚皮朝天的翻到水面上。活得最长的也不过活了三个星期。以至于小懵常常怀疑大憨警长到底是喜欢养鱼还是喜欢把鱼养死。因此，大憨从来不买什么名贵品种。“越贱越长命。”他总这么自嘲着，把从鱼市里花3块钱买来的小金鱼苗放到鱼缸当中。
俞秘书显然跟大憨警长的爱好没有共同语言。他想了想：“您急着要走的话，只能开车回去了。起码要开5个小时，还得走山路……我联系局里给您调辆车？”
“不要麻烦司机了，我们自己开车。”大憨警长说。
俞秘书点点头：“我给您找辆适合跑山路的车。”他拨通手机：“把去年新买那辆丰田RAV警车开到楼下，大憨警长要用。”
1个小时之后，他们的丰田RAV驶上了墨磨高速。墨磨高速穿过陡峭的乌云山，把墨斗市和磨坊镇连接在一起。过了午夜，突然下起雷雨，山高路滑，小呆和大憨小心的交替着开车，小懵在后座上打盹。
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又是一段轰鸣。大憨警觉起来：“这是什么声音？”
“不清楚。”小呆简短的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上。
“放慢点车速。”大憨嘱咐。
小呆答应一声，车速却没降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慢点儿！”大憨冲小呆吼道。
“刹车失灵了！”小呆也吼起来。他狂踩刹车，车速却没有变化。
又是一阵轰鸣，接着前方一声巨响，大地都随之颤动。高速公路在悬崖边拐了一个急弯。小呆手疾眼快的转动方向盘，转过山角。车灯打在前方的物体上，待他们看清后，都惊叫出声。
山崖塌方了，一堆巨岩封死了前方的道路。小呆疯狂的踩下刹车，汽车依然没有反应。大憨一把把手刹拉到顶格，小呆向右紧打轮，让RAV紧贴住高速公路的右侧护栏。车辆剧烈的颠簸，擦出一串火花，速度开始减慢。但这没能让他们的车在岩石前刹住。随着惯性，车头“咣当”一声撞到岩石上。小呆的身子猛的往前一冲，他觉得五脏六腑受了重重一击，随即失去了知觉。
一道强光射在小呆的瞳孔上。他挣扎着扭动身体，想避开光线，忽然觉得全身都痛得厉害。
“他醒了。”一个男声说，关闭了光源。
小呆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慢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宾馆双人间似的房间当中。大憨警长靠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他。床前站着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电筒。旁边还有一位穿着雨衣的男人。
“我在哪里？”小呆问，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这是黑马会馆。”穿着雨衣的男人回答。“我是会馆的主管，我姓李。今晚雨很大。我听见山体滑坡的声音，不太放心，走到高速公路边上看看情况，结果发现你们出了车祸。”
“我最先醒过来。”大憨警长接着说。“你和小懵都昏迷了。我报警之后，碰到李主管，赶紧请他帮帮忙。”
“刚好会馆里有一位医生，”李主管指指身边戴眼镜的男人。“我跑回会馆，把任医生喊起来，来现场为你们检查了一下，发现你们没受重伤，就和任医生把你们一起背到会馆来了。”
“小懵怎么样？”小呆挣扎着想坐起来，腿一动，一阵剧痛传来。
“你不要动。”任医生按住小呆的肩膀让他躺下去，“她在隔壁房间。她的头部被撞了一下，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有眼底出血的症状，现在处于暂时性失明。而你——”任医生轻轻按住小呆的右腿，痛得小呆大叫一声。
“虽然没有拍X光片，但我估计你的右腿骨折了。我给你做了一些简单的正骨处理。但是现在没有石膏固定，你只能自己保持这个姿势，不能乱动。否则如果骨头长歪了，你很可能变成瘸腿。这么严重的撞车只有一条腿骨折，你已经是万幸了，气囊救了你。”
“警长，你怎么样？”小呆问。
“我没啥事。”大憨回答。
“他受伤最轻。左脚踝扭伤。也许肋骨有骨裂，但是要拍片才能看出来。不能剧烈运动，但起码还可以自己行走。而你必须卧床——李主管，你最好给警长找一付拐杖。”
“天亮我去仓库翻翻。”李主管说。
“黑马会馆是什么单位？”小呆还要发问。大憨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先睡吧，别的事明早再说。”
大憨警长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清早就醒了。他看看表，不到六点。小呆还在熟睡。他披上外衣，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外。雨停了。山间的空气凛冽而清新。满目早春的翠绿，仿佛在山谷间渲染开来。这一排四间的平房，他和小呆睡在中间靠左的一间。房前有一条柏油公路，上下各有一条车道。柏油路下行500米是高速公路的出口，上行延伸了300米后拐了个急弯，消失在山崖背后。一根漆成黑黄相间颜色的拦车杆挡在平房前的公路上，阻止车辆随意出入。一阵寒意袭来，大憨不由打了个喷嚏。
“警长。”身后有人叫他。大憨回头看见李主管打开了他左边的房门，正在招呼他，“新闻在报道这次山体滑坡。”
大憨忙走进李主管的房间。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磨坊早间新闻：
“乌云山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记者在现场看到，墨磨高速路面被落下的巨石填满。路基被砸毁。据不完全估计，这样严重的塌方情况在高速路上约有十几处。由于桥梁断裂和隧道倒塌，大型施工机械无法开到一线，抢修工作进展十分缓慢。
“目前塌方路段中心区域与外界的交通已经完全中断。据前方抢险指挥部掌握的情况，目前有将近十名游客被困在山中。市委主要领导已经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指挥救援。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市政府的兰秘书长……”
“十名游客……包括我们吗？”大憨问。
“不算你们三个的话，会馆当中现在有九个人。”李主管回答。“我住在这排工作人员宿舍，其他客人住在会馆主楼。”
“你们属于哪个单位的？这门口怎么连个牌子也没有。”
李主管笑了一下。“我们是黑暗保斑财团设立的会员制休闲会所。”
“黑暗保斑财团。”大憨立刻想起磨坊镇里，横城伟业大楼北侧，马路对面那间低矮逼仄低矮的木屋。他很难把那么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和山间这片会馆联系在一起。
“你们对外营业？”
“我们只向会员开放。”
“怎么成为你们的会员呢？”
“向我们在磨坊镇的办事处申请，审核资格合格之后就可以成为会员了。”
“要收费吗？”
“是的。一年的会员会费要50万元。”李总管带着经理人的职业性笑容回答。
大憨目瞪口呆的看了看这片普通的平房。“就这么个破地方，一年要50万元的会费！”
“警长，你了解有钱人吗？他们功能名就，腰缠万贯之后，就会感到空虚和麻木。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刻意钻营、流言蜚语、虚情假意，有时会让他们觉得不胜其烦。他们想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几天清静日子。在那儿，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没有人在乎他们是谁。但又不必由他们来打理一切。我们提供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所。在这里头，他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轻松自在的生活一段时间。这儿的人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任何知道他们的身份的人都不会知道他们在这儿。这儿对他们来说就是世外桃源。”
“你们开业多长时间了？”
“四年。”
四年了。我居然不知道有这么个单位。大憨郁闷的摇摇头，又问：“其他八个都是客人？难道只有你一个工作人员？”
“本来还有司机、厨师和几个服务员。但昨天是周末，他们晚上放假，可以搭班车回家去住一夜。今天清早再坐班车来会馆。不过现在，班车肯定是过不来了。”
“那怎么办？”
“警长，隔壁仓库里储备了不少食品。我也能烧菜。一日三餐是没问题的。我们只要安心等待救援就好了。任大夫会照顾你们的伤势，我们这里也有一些常用药。。”
“任大夫也是你们的会员吗？”
“他……有点特殊。”李主管的表情有点儿犹豫，“他其实是另一位会员的朋友和私人医生，跟我们也是老熟人。有时他到我们这儿来度过短假，同时可以帮我们的客人看个小病。我们也就不再收他的会费。”
大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想了想又问：“你估计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这可不好说。你也看见了这次滑坡有多严重。机器开不进来，全靠肩扛手挑。搞不好一星期都打不通路。你们又伤成这个样子，总不能自己走出去吧。”
李主管说的有道理。大憨一时也无法可想。他给局里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情况。局里面一定把情况上报上去了。很快兰秘书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不外乎慰问一下他们的情况，提醒他们注意身体，鼓励他们坚持等待，早日获救……
早饭由李主管送到他们房间。大憨趁着吃早饭的时候，把当前的困境告诉了小呆和小懵。两个年轻人非常乐观，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早饭后，任大夫来检查他们的伤势，嘱咐小呆和小懵继续静养。李主管在仓库里翻出了一付拐杖给大憨送来，大憨就决定跟着李主管和任大夫到会馆主楼去看看。
他们沿着上行的柏油路拐过山崖，道路往上延伸了700米，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坐落着一座灰白色的二层楼房。楼前面是一片椭圆形的花园，种满低矮的花木，用打磨过的山石砌出曲觞流水的景致。几张长椅散布在花园之中。花园两侧各留了几个停车位。可以停下两辆大型客车。主楼一层是个大厅，面向花园的大门上醒目的挂着一道沉重的铁锁。楼东西两侧有两道楼梯直通二层。楼东侧是陡峭的山壁，西侧砌了一堵高墙，墙外就是悬崖。东西两侧的山壁和高墙到楼体之间，各留了一条2米宽的通道，可以绕行到楼后。
“怎么没有人呢？”大憨看着空无一人的花园问。
“可能都各自的房间里看磨坊新闻的报道。现在大家只关心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李主管回答。
“警长，我们到楼后面看看吧，那儿可以看到山体滑坡的现场。”任大夫说着，领着大憨警长从楼东侧绕到楼后。他们走过如茵绿草，在一道断崖前停住脚步。这儿视野开阔，远山一览无余。连绵的绿色山麓间夹杂着深棕色的斑带，好像画布上泼洒的泥点。任大夫指点着说：“那些就是昨晚山体滑坡的地方。”
大憨扫视过远山，把目光收到脚边。他身前是一道约20米深的断崖，崖底是一个小平台，长满了杂草和灌木。突然身后有人喊：“任大夫，这位是谁呀？”
他们转过身看去。二楼的一扇窗户里正有一个人探出身来。这是个老人，发际线已经快退到头顶，露出微秃的宽大的额头。黑框眼镜后面一对眯紧的眼睛炯炯有神。他扳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就是我早上跟你说过的，昨晚出了车祸的警察。”
那老人点点头：“我还以为救援队来了呢。李主管，能不能让军区派架直升飞机把我们接出去？我可以给军区司令打个电话。”
“这里的空地太小了，周围都是山，直升飞机就算飞进来，撞山的可能性也比成功降落的可能性大得多。”大憨警长替李主管回答。
那老人哼了一声，一张脸消失在窗户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