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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光暗语
Aur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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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

留学生涯的那几年,总在两个半球的故乡和学校之间来来回回。
常常,都闹不明白身在何处。
每一次飞机爬上云端,从悬在三万英尺高空的小小窗口往下看,我总是困惑万分——觉得这世界似乎很小又似乎很大。我好像一直都在途中,却其实并没有到过太多的地方。

总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场转飞机。
因为太大,所以让人晕眩。从来闹不明白那里究竟有多少扇相似的门一列排开,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它们长得一模一样,只除了小小的数码显示框里闪烁着不同的地名。
我喜欢一个一个名字地念过去,有的认识,有的从没有听说过。不同的字母组合滚过舌尖,会产生不一样的滋味,神秘得好似来历不明的巨人石像,又或者甜蜜如铺天盖地盛开的野花。
念着念着,就会忘记那个学校所在的小镇,直到广播里大声地把它和我的名字一起念出来。
我喜欢学校的感觉,有古老严谨的房子和巨大的橡树,年轻的学生们透亮的眼睛折射出天空的色彩,总让人觉得茫然又带着希望。
可是,站在那个巨大的中转飞机场,每一次我都忍不住会想,若也能去看看其他那些门背后的世界,该多好。

我的箱子或许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它同我一般容易走丢。
糟糕的是,飞机场的广播并不呼叫走失的行李。
第一次小镇的行李转盘没有见到它,以为只是误了航班。可是两天以后,克里斯托弗罗宾摸着脑袋把它还给我:奇怪啊,你的箱子似乎去了一次巴黎。
克里斯托弗罗宾是在飞机场工作的大男孩,他的名字就印在制服胸前的口袋上。
我指着他的名字笑,克里斯托弗罗宾吗?
是,我的确认识小熊维尼——他一定不止一次被人问起这过个名字。

下一次,箱子跑去了大溪地,第三次是吴哥窟。
最最离谱的一次,箱子在北半球的夏天去了南极——在那里它被冻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断渗出冷气——那一年夏天很热很热,可我天天穿箱子里取出来的衣服,一滴汗都没有流。

我和克里斯托弗罗宾渐渐熟悉起来。每一次他见我走过去,都会摸着脑袋做一个愁苦的表情:箱子——你的箱子又跑了。
我们开始猜测箱子的行踪打赌玩,猜对了的人,就赢一块钱。
可是谁也没有赢到过那一块钱——世界这么大,箱子有许多许多的地方可以去。
我同罗宾描述那个很大很大的中转飞机场,究竟有多少扇门呢?我从来数不清楚。而很有可能,每一扇门的后面,又藏着更多更多的门。
也许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有一处奇境和更多的选择,一重一重,永无止境。
克里斯托弗罗宾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场,小镇的飞机场只有一扇门。不过他说这不难想象,即使只有一扇门,也会最终通向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吧。

我们仍然热衷于玩猜测的游戏。
我说箱子去年夏天吃了亏,今年一定不会再挨冻,也许它去夏威夷晒太阳跳草裙舞。
他说现在去夏威夷定会晒脱一层皮,若他是箱子,就去看尼亚加拉大瀑布。
我说夏天正是潜水的好季节,海面下七彩的鱼群离你很近很近,又或者去坐滑翔伞,像风筝一样飞在空中。鸡蛋花正在盛开吧,香甜得如少女的吻,只闻一下也会醉人。
他说夏日里瀑布的水量最好,飞流直下雷霆万钧,或者宽广细致如新娘的婚纱。拍溅的水花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虹霓,那是天堂的色彩落入了凡间。
我们为了夏威夷还是尼亚加拉争个不休,其实统共没有去过这些地方。
至于箱子,它总能出人意外,原来竟是去承德尝了尝皇帝山庄避暑的滋味。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去登记失踪行李的时候,我告诉克里斯托弗罗宾,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他找箱子了。下次离开,我已经毕业,不会再回来。
罗宾也笑,他说他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呢?我好奇地问他,他却摇着头执意不肯说,他甚至不肯同我玩最有一次猜测游戏。
等你的箱子回来,等箱子回来,我告诉你。
可那一天,我最后一次见到克里斯托弗罗宾,一个星期以后,箱子安静地出现在公寓的门口。

上面贴着英国苏塞克斯的标签。
箱子的把手上,挂着一截细小的树枝。
我有些诧异呢,这箱子每每走失,却是第一次带着手信回来。他去了苏塞克斯做什么呢?
随后,我慢慢想起来了——苏塞克斯,那是小熊维尼和克里斯托弗罗宾的故乡啊,在那里他们一次一次地玩着丢树枝的游戏,以为永远不会厌倦。
“我不是大船、不是小船,我是会飘的小树枝。如果你选中了我,我将多么快乐,沿着小河漂向海……”

“要去哪儿呢?该去哪儿呢?”小熊维尼曾经以为世界的尽头就在百亩森林。
可长大以后,罗宾知道世界其实很大很大。
“到哪儿都好啊,去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
我忽然明白过来,克里斯托弗罗宾并没有食言。

毕业典礼过去以后,最后一次站在小镇的飞机场。新来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看着我那贴满标签的箱子,无比羡慕地说:“你一定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吧。”
其实我没有,不过,我会的,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在回家以前,我要去那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场,去看一看其他那些门背后的世界。
我在心中默念着飞机票上陌生的目的地。
这一次,没有再托运箱子。而是小心地把它放在头顶的行李架子上——
我希望它会乐意做我的向导。
它一定会的吧。
[ 此贴被折光暗语在2009-08-10 13: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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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9-08-10 12:37 | 3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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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花

换季的时候,我在衣柜深处找到那一件旧衬衣。
白棉布上,密密是盘绕的褐色花藤,从左边袖口开始蔓延,一直爬满整个脊背。
哇,从没有见你穿过这般印度风情的衣服。无弦一把扯过去,左看右看:不像工厂里印出来的,是手绘的花纹么?好精致,这花藤似有生命。
旋即却又摇起头来,只是颜色太黯,似乎已经被遗忘了很久很久,被时间风干了也似的……

被时间风干?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说法。
可有时候,我倒常感慨回忆是一种顽强的东西呢。即使被风干,只要有一点点信物作为水分,便立时又变得鲜活起来。
这当中有多少年悄悄溜走了呢?
我犹记得那个晚风温热的夏日黄昏,我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又想,终于走进转角那家小小的纹身店。

坐在店堂里,拿着那一本图案目录翻来翻去,究竟仍是下不了决心。
一时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试一试这个。店主人看出我的犹豫,取出细细一卷锡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好奇。
是印度墨。她指着自己手臂上一只蝴蝶,你看,像不像真的?
我笑起来,真正被骗过——谁晓得纹身店主人身上的,竟是假纹身。

她将纸卷剪开小小一个口子。
挤出软泥也似的颜料,在我的手心细细围成纹样。
一边同我说着典故:印度女子用指甲花捣成软泥,涂抹在身上,初作夏日降温之用。后来慢慢演变成一种装饰。                             
她们结婚的时候,会将手心手背画得满满,传说纹样的颜色染得越深,便会给新娘带去越多的幸福。

怎么印度墨并不是墨水,不是用笔画出来的吗?无弦插嘴进来。
不,不是。我也看过亦舒的那本小说。可你知道,生活哪里有小说那样浪漫。
陈裕进全部的心思只在运笔之间,在刘印子的脚心画出一只眼睛的图样,那种微弱的酥痒传到印子的心中。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却永远不会忘记在书房里度过的那一个下午。
而实际上,印度墨是一种褐色的软泥,用锡纸卷着挤出来,比用笔画来得更费功夫。软泥干透后会脱落,留下深红色的图样,第二日,又变作更深的棕色。
只是,有这样一个浪漫的典故,那些繁复缠绕的花纹,究竟是会留下些什么的吧。像故事里面一样,过了许多许多年以后,仍然叫人舍不得忘记。

软泥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并不会痒,可是有一种说不分明的凉。
指甲花的颜色会渗入皮肤底下,所以才可以保留数天甚至数周的时间,叫人在印度那样热的地方,长久地保持皮肤的凉爽,店主人娓娓地说。
我看到左手掌心静静开出一朵五瓣的野蔷薇,花朵四周又伸出藤蔓,屈曲延伸向手指和手腕——
我开始感受到那种奇异的凉,它亦随着花色慢慢没入肌肤深处。

然后,忽然记起来,隔日学校里似乎有一场舞会呢。
其实,不是忽然想起,其实,也没有什么似乎……
其实,已经等了好久。
并不是什么正式的舞会,学生会每学期的例行活动而已。——不过是搬开一教室的桌子椅子,放一些温柔的背景音乐。
开始的时候,也会有胆子大的男孩子过来约心仪的女孩跳华尔兹,雪白的日光灯照着生硬的姿势和害羞的表情,那么简陋,却已经叫一众未被邀请的女生羡慕不已。
要好一会儿大家才都渐渐放松自在,音乐也跟着活泼起来。
最后的最后,总会有一曲让所有的人手拉起手,小孩子一样跳圆圈集体舞——男生拉一个大圈,女生拉一个小圈,面对面,沿着不同的方向旋转。
每转过一个人,便停下来击一次掌。
于有些女孩,这是整场舞会中唯一跳舞的机会。
但这是一支让愿望成真的舞——你知道,无论你期待和谁跳舞,你都有机会转到他的面前,然后,轻轻地,和他击一次掌。

和别人击掌的时候,那么自然。
可转到他的面前,一双手,总不能自主也似的,会在空中多停半秒钟。
是期待着什么或许奢望这什么么?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好笑,却无法控制。
我一直想知道,他是否曾经留意过我每每在那一个瞬间的踌躇。多半是没有的吧?可是……
可是,他到底见到我掌心盛开着的那一朵蔷薇。
随后,似乎微微一愣,那双极黑的眼睛深处有寒星一闪,嘴角弯出一个调皮的弧线。
“真特别。”我听到他说。
他的确是这样说的吧。

真特别。
甚至连感情色彩都不甚分明的三个字。这后面或有一百种一千种的含义,又或者只是他一时诧异,又找不到更适合的措辞。可是这样模糊,却已在我心中点亮了什么。
那日的舞会是怎样结束,我又怎样回到家中,都不再记得了。也可能,我从来都不曾知道过。
只是他那一笑在脑中反反复复,电影也似的闪回又闪回。次数太多了,画面都模糊起来,可是,他的确注意到我,是不是?
是不是?
一次一次地问自己。
恶作剧得逞似的快意从心底一点点生出来,几乎随着血液循环传遍周身,简直叫人雀跃。
我躺在床上,伸出手掌,左看右看。然后,忽然发现,那花藤似有灵性,我可以看得见它生长起来。
奇异的凉在皮肤底下舒展,我觉得周身熨帖,所有的暑意在那个夜晚消散。夜风吹进窗口,和着心里的欢喜,催动起花事。
棕色的藤蔓攀至手臂,然后,甚至攀上袖口。它在雪白的衬衣上不断生长起来,叶片繁茂,一个接一个吐出花苞。
在极静的夜里,我真的听到新生的花苞迫不及待绽放的声音,每一朵都散放出奶油一般的芳香。
是什么样的魔法,幻化出这些花藤的生命力呢?
到后来,我已经忘记了心情的初衷,只享受着它带来的甜蜜感受。
并没有梦,可是我被笼在印度墨的温凉和花的芬芳之中,却又似做了一个世间最温柔的绮梦,只不知道要怎样形容。

这是一个没有下文的故事。
一夜繁花,已经诉尽了那年夏天全部的心情。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夜晚的故事。而我,亦没有更多所求。
印度墨只得在皮肤上保留数周的时间。随后,新陈代谢,表皮细胞的更新迭替之中,那蔷薇与藤蔓,终于不复痕迹。
只有衬衣上的纹样保留下来。因为不舍得多洗,再没有穿过这件衣服。

夏天的脚步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一转眼,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这么多年。
岁月如此这般飞卷而过,倒也真不常常想起那个夜晚。
只是又见到这件衣服,几乎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原来彼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丝一毫的奇异感受,一朵一朵花开的声音,我都记得。
在尚未懂得感情的年代,爱与欢喜原来是如此私己的感受,几乎无所求,又与任何他人无涉。可竟是这样简单美好。
这般心情,只在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才曾经体会。
真的,如何舍得忘记。


[ 此贴被折光暗语在2009-08-19 10:41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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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09-08-16 04:46 | 31 楼
楼兰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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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箱子

Quote:
引用第30楼折光暗语于2009-08-10 12:37发表的 箱子 :
留学生涯的那几年,总在两个半球的故乡和学校之间来来回回。
常常,都闹不明白身在何处。
每一次飞机爬上云端,从悬在三万英尺高空的小小窗口往下看,我总是困惑万分——觉得这世界似乎很小又似乎很大。我好像一直都在途中,却其实并没有到过太多的地方。

总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飞机场转飞机。
.......


赵薇有首歌叫《天使旅行箱》~啊,我不是推荐她的歌,是推荐这个歌名,如果无弦在的话,会不会给箱子变一双翅膀,带小折光去很多地方?
o(∩_∩)o
Posted: 2009-08-17 13:55 | 32 楼
无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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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着小折光飞来飞去。

不然她会迷路。
Posted: 2009-09-04 22:54 | 3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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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ro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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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痕

那一年的夏天,我独自住在一个陌生的小镇里。
这地方有着怪异的天气,白天的时候,太阳似有使不完的劲儿,热量随着金光一桶一桶地倒在地上。即使坐在打足了冷气的办公室里,也仍然时时感觉到酷暑的压迫,空气干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个白天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早日存够钱离开这里。
可是,到了夜晚,这样的坚定却总又变得软弱。

这里的夜晚是属于雨的,每一个夜晚都会下雨。
等太阳的余辉散尽,坚守了一天的热浪终于让步,黑夜象一双倦眼合拢,雨就来了。
初时很小,就着窗外的路灯光也看不清楚雨点,后来淅淅沥沥的声音慢慢响起来,混合着水汽浸满了空间。
每一夜。

窗台上的陶土花盆颜色变深,潮湿抚平泥土的裂痕,植物们抓紧时间拔节生长,细小的菌子喝足了水,很快地撑起一把把小伞。
公寓墙壁上的灰粉因为水分而鼓起一个一个泡泡。

后来,有一个夜晚,我发现靠近窗户的地方,雨水渗进来,变成一滩深色的印记。
那是一朵荷花。
一朵绽放的墨荷。
灰白色的墙壁在白炽灯下忽然变成上好的宣纸。
没有田田的叶子,没有游鱼戏水,没有一点背景或者陪衬,只有碗大的花朵,花瓣一重一重不停打开。象是什么人的笔蘸了极浓的墨极写意地画着,每一瓣花瓣都那么丰满,却又不重不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盛放,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真的是荷花?只一朵花,又没有叶子。无弦好似不服。
真的是荷花呀,我不会认错荷花的,而且后来,我开始闻到花香——那是我很熟悉的清香——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只很大的荷花缸。盛夏花开,整个院子里都是荷香。
黄昏的时候,大人就搬一只大竹躺椅到院子里,那种有一个脚凳可以抽出来的躺椅,整个人都好躺在上面,连脚也不会受委屈。
那只躺椅用得很久了,泛着黑亮的油光,又滑又凉,舒服极了。
有时候就那样趴在藤椅上睡着,一点也不热。在梦里,会看见无边无际的荷塘,荷叶是翻卷的墨浪,满月照亮盘盘的荷花,我好像飘在水上,又好像被风托着,总是在一个流动却安静的怀抱里,又沁凉又温柔。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那仍然是我做过最美的梦。

而那个看见荷花的夜晚,我好像又感觉到相似的气息,童年梦里的气息——浓绿,荷香,和温凉。清晰得就在眼前,我看得见躺椅上棕黑的花纹,还有,妈妈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脊背,她摇着扇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唱摇篮曲。
我几乎以为这并不是另一个梦。
若不是天亮以后,这一切都不留痕迹。

我从不能在太阳出现以前醒来,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雨的世界是怎样褪去的。每一天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毫无遮蔽的敞亮。
窗外的路上,一点点水的印迹也没有,泥土连着花盆都干到发裂,夜晚长起来的那些菌子,已经干枯得连残骸也找不到。
我还记得那朵荷花在墙壁上的位置,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用手去摸,粗糙干涩的感觉与其他任何一寸灰粉没有不同。
完全不能想像,这里曾经有过一场花事。

好在夜晚,总还会回来。
只要夜晚回来,这里的雨水也还会回来。
而这一片墙壁,原来日日都会渗水。水痕中的图案虽时而变幻,却从不曾失约。

有一次,在我几乎以为会等不到它的时候,一条细细长长的墨线,慢慢浮出影像。
细线在延伸中向下分叉——然后我看出来,那是老房子重重的瓦檐。工笔细描,重重叠叠,等越来越多的屋檐连成一片,我又认出那是北京的紫禁城。夜晚安静的皇城,在格律规整的笔法下显得有点森然,连城外一抹护城河水也因之沉稳宁定。
忽然想起河边是有柳树的,却不是江南春风里垂柳,一样长枝垂挂,却直落而不飘摇。
若干年前的某一个夜晚,曾和一个爱友绕着夜晚的故宫散步。
本想走一整周,可是走了四分之一,就发现已经走不过去了。
那一日一切平平,除了走路以外,我们聊过什么也不记得了,总是一些很普通的话题,可想起来,却又觉得那一个夜晚里潜藏着一场告别。
不是我和她要告别,也不知道是和什么告别。
却隐约是一场严肃的告别——好像在这个多少有些特殊严肃的地方,可以看见时间无止尽地沉沉落下,罩没重重的风景,一种没有理由却又无法排遣的惆怅粘滞得化不开。

这么说,也许你每一天都睡过头是好的?无弦想一想:不然每一天与那个雨的世界告别,也会惆怅的吧。
真的。
若要看着泥土干枯菌子死去,所有水痕浸染出来的图像都一点一点隐没到虚无当中……
所幸这里的雨,确乎温柔而坚韧,即使每一个清晨都消失到了无痕迹,夜里,也从无懈怠于描绘他的世界。
我在墙上的水痕中见过了各式各样的风景,杏花春雨,塞外风沙,怡红快绿,甚至金戈铁马。有一些是我所熟悉的,还有一些原来一直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也不陌生。所有的景象都生动而丰满,牵动起关于肉体与精神的所有最细微灵敏的感触——或许是因为水的润泽。

再后来,我开始觉得,在这日复一日、看似平分秋色的酷暑干旱和夜雨的抗衡中,夜雨悄悄占了优势。
那片有风景的墙壁,其实也靠近我的床头。或者每个清晨水痕在烈日下退去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缕得以逃脱,返身渗进我的梦里,又籍由梦境渗进某个更为深入而隐蔽的角落,在那个没有烈日的地方涓滴汇聚。
因为这些水的存在,我开始变得可以抵抗白日里的燥热。
每一天数着存折上缓慢增长的数字,终于不再有那种咬牙切齿的急迫。

你相信吗?有时候,我觉得那些水至今仍然积聚在我身体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我真正离开小镇也已经很久,他们始终没有干涸。
这样想着,倒也没有那么惆怅了。
[ 此贴被折光暗语在2010-05-12 01:52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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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0-05-11 12:41 | 3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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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邂逅一只名叫安东的小猪

(整理硬盘发现了这篇旧文,写于2004年4月,其实那时侯的风格还很不同(比较傻),不过勉强还是放在这个系列里吧。这个系列乱涂至今,其实应该找时候重新整理一下顺序的。如果真这样做的话,这篇应该排在第一篇。)

这个季节的雨好像是下不停的。从清晨到黄昏,再到清晨。天色一直是灰的,空气里充满了水和泥土的腥气。
夜里十一点十八分的时候我决定出去买一盒牛奶。
我知道从这栋小楼房下去,穿过一条细细长长的弄堂,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便利店。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渴望牛奶,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出门一趟。
我有一件透明的雨衣可以穿出门。还有粉红颜色的长雨靴。也是那种带点透明的粉红色,看上去软软的,像很薄的花瓣,非常的不真实。我是非常喜欢这一身衣服的。因为他们看上去不真实。我总是觉得这个世界里是有一些异象的,如果做一点准备,或者我也会遇到不同一般的事情。
那一条弄堂里一共有七盏路灯,对了你有没有留意过小雨天夜里的路灯?很多细巧的雨丝绕着灯光飞,很美丽的。所以我走得比较慢,抬着头数路灯。
数到最后一盏的时候,我感觉有一个小小圆圆的东西撞了我的雨靴。
然后我低下头,邂逅了小猪安东。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作安东呢。我只是看到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猪趴在我的脚底下。真的很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小的小猪,大概只有小橡皮球的大小,圆嘟嘟的,粉红颜色,就和我的雨靴一样。但是那样小小的一只小猪,却有着很大的眼睛。也是圆圆的,水灵灵,睫毛特别长,弯弯的,安东是一只非常美丽的小猪。
他开始说话。我只好蹲下身去,否则就听不见了。他的声音很细很细,象很小的铃铛摇动发出来的。
他说:你好,我是安东。你能收留我一会儿么?
然后他伸出一只很小很小的手来同我握手,真的,只是一小会儿,大约,只要从现在到十二点钟。
我开始有一个想法,安东也许是一只外星小猪,因为在地球上,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小的小猪,而且还是会说话的小猪,而且说话的语法还有一些古怪。然后,他大概要等十二点钟的飞船回家。
这样的天气,让这样小的一只小猪在露天等飞船是非常不道德的。
因此我也伸手,我说,好的安东,我是灰灰,我愿意收留你到十二点钟。接着我把他抱起来。
安东的小身体非常温暖,我真高兴,我是怕冷的,因此我立刻开始喜欢温暖的安东。

我问他,安东,你要不要喝一点牛奶?安东立刻伸出他的小舌头卷了一卷,我肯定他饿了,我抱着他到便利店里。
看店的小姑娘非常兴奋地看着安东,啊,多么可爱的绒布小猪!她说。
我轻轻笑了一下,可是其实我想大笑特笑,安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装得可真象一只绒布小猪,太好玩了。但他是会说话的真正的小猪,他也许在等一只飞船。
我把他一直抱到我的小房子里。给他到一碗牛奶,然后跟他说,安东,警报解除了,你可以醒来了。
安东朝我眨眨眼睛,他的眼睛真大真大,他说,谢谢你,灰灰。我知道你会收留我,只剩下二十六分钟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挂钟,的确,已经十一点三十四分了。我仔细地看他,才发现安东的神情其实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兴奋。于是我忍不住问他,安东,十二点钟的时候,你要做什么呢?
他却又有一点害羞,小面孔上的粉红色有一点加深,他问我说:灰灰,我想唱一首歌,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说。
于是他就唱了起来,用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愈发肯定他是一只外星小猪了。他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唱到高音的地方,变得有一点尖,但是很动听。
我忍不住鼓掌,安东却彻底羞红了脸,他很轻很轻地问我,灰灰,你听懂了?我开始猜测在安东的家乡,有另外一只这样的小猪在等他,叫做安妮或者爱美。我猜测他唱的是,我的小亲亲呀,我要回来啦,我要回来啦。
我一定是笑了,结果安东的小面孔变得烧起来一样,他王顾左右地说,灰灰,牛奶真好喝,谢谢你。
我又给他倒了一碗。

时间过得很快的,安东喝完第二碗牛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五十六分了。
他好似更加兴奋和紧张了,灰灰,你的钟一定很准吧?他问。
是的。我给他满意的答复。因为我喜欢准确的时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说,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因为你穿粉红颜色的靴子。只有四分钟了,他开始和我聊天。
那靴子的颜色和你一模一样。我说。
安东又脸红了,大眼睛很快地一眨一眨,他咯咯轻巧地笑。我的想象力继续发挥,我一点也不明白粉红颜色的靴子和时间有什么关系。也许是那一只叫作安妮或者爱美的小猪也喜欢粉红颜色的靴子,并且,她也是非常守时的。
还有一些花儿,也是这样颜色的。安东补充。
他一定看到了花儿就想起了她。
多美丽多娇嫩。我说。
嗯,安东重重地点头,灰灰,你一定也喜欢那些花儿吧。
我们只有时间讨论这一个话题。

十二点钟马上就要到了。
我要走啦,灰灰,我要走啦,安东在椅子上站起来,极短极小的四条腿,打着转转。
安东,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灰灰,你把我放到门外面就好了。
然后他又唱起歌来,这一次唱得比较响一些,他一定是非常高兴的。应该有一架隐形小飞船马上就要降落了。我把他抱起来,贴一贴他的脸,然后放到门外面。
再见,灰灰,再见,灰灰。他说,一边仍然唱着歌。
我轻轻关上门。过了半天,才重新打开,门外面安安静静的,小猪安东已经走了。
他是不是已经见到那只叫作安妮或者爱美的小猪了呢?

那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邂逅小猪安东的夜晚。
第二天我挑同样的时间去买牛奶,就没有再遇到他。
便利店里换成了一个男孩子,你一定是那个有一只绒布小猪的女孩子。他对我说。
我笑了。
可惜今天你没有带你的小猪过来,他又有一点遗憾。你知道吗,爱薇可喜欢你的小猪,我本想问问你,在哪里可以买到。
爱薇一定是昨天那个女孩子。
可是,小猪安东不是绒布小猪,我告诉那个男孩,他是一只真正的外星小猪。他喜欢我的靴子的颜色,因为有一只叫作安妮或者爱美的小猪也喜欢这个颜色。可是,他昨天晚上已经回去了,乘着小飞船,回到安妮或者爱美那里去了。
那么,你是在哪里买到这双靴子的呢?那个男孩子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打量我的靴子,然后他说。
小猪安东也许还会回来的,他很有信心,也许和安妮或者爱美一起。
我们一起很开心地笑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开始闻到一些淡淡的清香味道。掺杂在水和泥土的腥气当中,不明显,但如果仔细辨别,是非常让人愉悦的。雨丝仍然和路灯光捉迷藏,借着最远的光晕,我才发觉,这条弄堂里原来种着很多的樱花树,在一夜之间,全都一蓬蓬打开了。
很嫩很嫩粉红颜色的花瓣,和我的靴子,还有小猪安东一模一样。
真美好。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 this world h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Posted: 2010-08-07 11:34 | 3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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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空之门

今天我给你说一个时空之门的故事吧,我对无弦说。
可以瞬间通往其他时间或者空间的门也许是无处不在的,如果能够找到打开它的钥匙。但那钥匙可以是任何东西,任何你想象不到的或者不在意的东西。
譬如说——一只月蛾。

第一次见到一只月蛾,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上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那时候发生过几乎所有的大事小事我都不记得了。即使记得,也象听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不真切。只有见到月蛾的那个下午是不同的,因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只月蛾——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只虫子。
我的小学,在一条弄堂深处,上学走的是窄窄的青石板路,两边住着些人家。温暖又不太热的午后,老人和小孩喜欢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吧,拐过弄堂的第一个弯,我远远看见一只粉绿颜色极其美丽的蛾子,安静地趴在对面灰墙上。它比我的手掌还要大,宽宽的翅膀拖着缎带也似的尾翼,一动不动。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只奇异美丽的虫子,这真的是活物吗?竟会有这样一动不动的活物?还是这是最最新式的玩具?可那么精巧美丽的玩具,墙脚下戏耍的几个比我还小的娃娃又分明不注意它。
七八岁的时候,胆小而怕生,因为那些个娃娃和他们坐在墙根闲话家常的奶奶们,不敢走过街对面去看清楚这奇异的东西,犹豫好久,也只是远远看着。等到下午放学,月蛾已经不在那里了。

于是,关于这一只月蛾——我既没有看清楚,也从来没有问过别人。
记忆是何其靠不住的东西呢,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太超乎我彼时见识的东西。那个下午以后,我很快开始怀疑我究竟有没有见过月蛾呢?也许那只是阳光下的一个幻觉,又或者,只是一片偶然贴在墙上的叶子或其他什么东西。
但隐隐中,我却又不甘心这只是一种幻觉。即使是一种幻觉,我也不甘心它在我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偶然的出现。
要不然,为什么时光往事不断堆叠在记忆里,那么多的碎片都化作灰烬,却一直没有湮没这一抹粉绿色。后来我一眼认出教科书上的图片,却在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再见到另一只活的月蛾——那时候我已经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古怪奇特的昆虫,也知道月蛾在亚热带其实并不少见。
其实,我一直希望那只月蛾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隐喻。
在我的童年偶然出现,却意味着很久以后的某些必然。
那天下午以后,它就隐匿到时空的某一个角落里,静等与我再次邂逅的契机——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会明白这个隐喻的含义。虽然这也许要到很久以后。 但二十年的时光,反正也不过弹指一挥。

在他乡,早春的某个夜晚,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灯光诱虫。
可是等我们张开幕布,点起黑光灯以后,天却降温了。除了一些细胳膊长腿的蚊蚋,没有贵客来赴灯火的宴会。
大家都兴味索然,干脆坐在幕布底下闲聊,后来,就说起为什么会学习昆虫呢?
有的人有远大的研究志向,有的人自己也懵懵懂懂。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快要轮到的时候,我福至心灵,忽然想起那只月蛾——
然后我立刻感到自己已经捉住了答案。因为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听到了翅膀扑打的声音,被灯光放大了的影子投射到幕布上,即使没看到粉绿的颜色,我也认得出它优雅的尾翼——
月蛾!今年的第一只月蛾!真没有想到这个季节就有月蛾!有人叫起来。

它回来了。
好像一个约定,当我接近隐喻的含义,它就会再一次出现。
月蛾没有到幕布上停留,影子一掠而过,它返身扑向我们身后的树林。
像是一种代表着宿命的巨大引诱,我无法抵抗,迫不及待地起身追逐,眼前只有一只月蛾的影子。
也不记得跑了多久,我已经置身密林深处。周围是白色的浓雾,浓雾以外,隐约可见树的剪影。
有光从不知什么地方照过来,我终于看清月蛾翅膀上粉绿的颜色,它却轻轻扑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一刹那的迷茫过后,一种灵台清明的感觉从心里慢慢升起来。浓雾开始消散,而我知道,等浓雾散尽,我将跨过时空之门,接触到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的这个隐喻的真相。

啊我猜到了,无弦忽然插嘴。
等浓雾散开之后,你发现自己站在童年时代那条通往小学的青石板路上,看到那个好奇又犹豫的孩子。你走到她的耳边,用听不见的声音告诉她:小家伙,跟着好奇心走,等长大以后,在某一个很远又很近的未来,你会知道那是什么。
对不对?

后来,等我再回想那个夜晚的时候,我也觉得,如你所说这般,这才是那扇时空之门合理的去处。那只月蛾穿梭过去,落到墙上,变成一个谜,再由我从童年一路将它带来今天,寻找答案。
如果这样,就好像从很久以前抛出来的一条弧线,如今终于因果齐备,终点连上起点,变成一个完整的圆。
只是,也许我错了。有些邂逅真的只是一种偶然。即使深刻,也未必蕴含着什么隐喻。

时空之门并不一定通向你所以为的目的地。
我穿过它,却没有回到童年时候的小巷。
站在一条从未见过的小溪边,我看见黑沉沉的天幕下悬着的天鹅星座。空气潮湿凝滞,风吹过摇不动溪边的竹林,只有交错的叶影在地上轻轻晃。
雾落到水面,丝丝缕缕的白色中,竟透出无数的星星点点——是密密的萤火虫,不止成千上万,都打着灯笼,一闪一闪——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萤火虫!
它们安静闪烁的样子很不真实,这种不真实让人感到放松——仿佛置身梦境或者异度空间,心里各色的情绪都可以轻松卸下包袱。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里那么多所想所恋所疑惑所好奇的执念都并不重要,只要去体会爱与惆怅,哪怕疑惑本身,就好。

也许你会觉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迷路,但对我来说,世界尽头如果真的有仙境,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我对无弦说。
原来那个意外的去处,却仍然是我心里希望的所在。
这可真是个荒诞的结局,无弦想了想,总结道,一只月蛾却把你带到萤火虫的仙境?
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在我这里,却由一只月蛾引发。

你知道,过去我一直都想弄明白,我们所在的究竟是一个偶然性的世界,还是一个必然性的世界?
你弄明白了?
没有,我摇头,但那一夜以后,我确实,对此就释然了。
[ 此贴被安在2011-02-06 10:31重新编辑 ]
Posted: 2011-02-06 10:24 | 3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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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kai

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多少是有些怪诞的。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或者是喝酒以后产生的幻觉。

总之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闷闷不乐了很久,很想喝两杯。
有点怀念川流还没有找到房子的日子,我们常常半夜里一起喝酒说胡话,喝够了倒头就睡,第二天醒过来总是神清气爽。
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他找到房子那天,我们喝了个昏天黑地。两个人都七颠八倒地大放厥词。虽然具体说了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到第二天搬家都还觉得格外痛快。
我说能喝成这样过,以后就算戒酒也没关系了吧。
川流说:不想戒也会戒掉的,如果我是长住在你这里,那我们根本不会这样喝。这家伙有时候喜欢扮演见鬼的哲学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一天,很可能是没醒透。

但他搬走以后,我确实有一阵子都没有喝酒了。
以至于想起来的时候,冰箱里只剩下一罐啤酒,还是川流在的时候剩下的。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
我下楼去买。
实际上,关于那天我还不记得的一件事情是,我有没有在下楼以前就把那一罐啤酒喝掉。如果已经喝掉了,则后来发生的一切,就极有可能全部都是幻觉。反之,则也许确实存在过一个叫作Sekai的家伙,他长着一张貂一样的面孔,穿一件深灰色老式电影里那种侦探喜欢的长风衣,戴着帽子。
他在我提着一打啤酒走出Liquor Store的时候叫住我:“哎,那个,你——能不能给我一支啤酒喝?”

是有这样酒精依赖的流浪汉的,通常属于需要敬而远之的危险人物。
但是,他长着一张貂一样的面孔——圆而小的眼睛,下巴又尖又短,细长的胡子从上面辐射开来。他不是长得象貂,而根本是一只貂穿着风衣站在那里——我怀疑,他戴着帽子是为了遮住长在头顶上的耳朵。
这让我觉得他并没有那么危险。
而且,他不是本地人,英文咬字生硬,口音象是日本人——如果他确实不是一只貂的话。

“那个——你——能不能给我一支啤酒喝?”他又说了一遍。
说的时候他挺了挺脊背——本来是靠在墙上的,现在站直了——让我相信如果我不给他一支啤酒的话,他很可能会跟着我不放。
结果我给他一支酒。
“那个,你买这些酒,是现在要喝么?”这个问题完全是废话,但他还是一副随时要跟踪我的样子,我只好站住。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喝呢?”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喝?
喝酒的话,不总是两个人比较好吗?
这倒是没有错。
他已经咬开了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半:两个人的话,就可以聊聊天嘛,总比一个人好。就拿我来说吧,我嘛,实际上,是一个魔术师,你可以叫我Sekai。
有几件事情很容易判断——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我在Liquor Store门口碰到一个貂一样的家伙,他是个话唠,有精神错乱的嫌疑,看起来并不坏,但可能很麻烦。除此之外,他应该还有酒瘾,并且可能是个日本人——只有日本人会叫这种发音的名字。
Sekai,这个词听起来非常耳熟,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川流的日文很好,也许是他说起过的吧。

魔术师吗?会从里面扯出兔子来?我看着他的帽子。这样问的时候,他已经得逞了。我们在路边就地坐下来。就着路灯光,他不问自取地又开了一支。
兔子吗?不是的,不是这一种。
不是兔子的话……是扯出其他的动物吗?
譬如一只貂?貂对他可能容易一点,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只貂嘛,但他当然不会把帽子拿下来,因为那样的话,就会被我看见他藏着的耳朵。我忍不住地想。可出于谨慎,而且只喝了几口酒,所以这些只是想想罢了,并没有说。
不是,是别的,别的魔术——比如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意思是他可以帮人实现愿望?果然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家伙。
我没理他,但这家伙确乎十分麻烦。
说说看嘛,那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愿望?他不依不饶地问,同时伸手去抓第三支酒。——他喝得太快了,我也算可以喝的人,但就算是和川流喝得最起劲的时候,也不至于这样一支一支地倒。况且现在,我只买了一打啤酒,经不起那么倒。

好,我的愿望。是自己喝醉,但现在,你把我的酒都喝掉了。我不客气地去抢他手里的瓶子,但那么多瓶,不可能都护得住,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只是喝醉吗?Sekai好像很看不起我的愿望,如果只是想喝醉的话,为什么买啤酒呢?酒精度不够嘛,喝很多也不一定会醉,这样就很贵了啊。他不仅看不起我的愿望,还看不起我的智力。
我喜欢一点一点变晕,一点一点喝醉,慢慢从紧张到松弛,不可以吗?
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企图对着他解释的,我早就该意识到,如果话唠并不可怕,精神错乱也不过尔尔,但一个精神错乱的话唠还自以为会讲道理就绝对需要提高警惕。
Sekai很得意,迷起小而圆的眼睛,咂一下嘴说:那你的愿望,根本就不是喝醉嘛。那神情活脱就是貂在猎捕松鼠之前的样子。

可我居然又中了他的计,开始回忆下楼来买酒的初衷:我是想喝两杯,就象以前川流在的时候那样,也没有计划,也没有压力,也没有顾忌,然后喝着就醉了。
川流?是爱人吗?
只是合租过一小段时间的一个朋友而已。
那你为什么想起他呢?
因为和他一起喝酒很开心啊。
那就是爱他嘛。
怎么可能是爱,我和川流,根本都不算相互了解,甚至喝啤酒也有分歧啊,我喜欢喝瓶装的,他喜欢罐装的。
那你们还是喝得很开心嘛。
这很难吗?
如果你的愿望只是找个人一起喝酒的话,我们现在这样喝不也一样嘛。
开玩笑~就算对Sekai的错乱再有足够的准备,我也想不到这家伙会说出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话来,和你?
不一样吗?
完全是废话。
如果是不一样的话,那么,你还是爱他的嘛。
这和爱不爱有什么关系?
因为爱,爱了才会不一样嘛。
根本就没有关系, 再说,你管那么多呢,你不是只管实现愿望的嘛?

那么,一定要川流?
是,我想念川流,想念和他一起喝酒的日子。如果你是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的魔术师,就让川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这个好像不需要魔术嘛,你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叫他过来。
打电话给川流吗?怎么说呢?川流,是我,我想找你喝酒,就跟以前一样。
很好嘛,就这样说。
感觉别扭得很,说不出来,听起来太莫名其妙不合情理了。
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嘛。
再说去哪里喝呢?
你们以前在哪里喝的?
家里。
那现在还是一样啊。
怎么能一样,那时侯川流也住在那里,现在我怎么能随便请一个男人到家里喝醉呢。
说来说去,你还是爱他嘛,才会有这么多问题。

要你管!你不是魔术师吗?冒充什么爱情专家!我生气了,但这并不能使Sekai消停。
反而让这个家伙更觉良好,他用一种矫情而笃定的慢调子说:可是,就算我把川流变过来了,你还是要面对这些问题的嘛。
似乎算准了我无法反驳似的。
那么,请你把时间倒回去,倒回我和川流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吗?
我当然不认为他能做到,纯粹是在挑衅,不过想看看他还能找出什么样荒谬的借口来。
这样吗?他想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的话,川流还是会搬走的。而你,还是会在某个深夜,搞不清楚自己的愿望。
果然。

我终于在这样无聊而无休止的抬杠中彻底地头昏脑涨。
啤酒也在Sekai的飞速消耗之下告罄。
只喝到两三支,头却比宿醉还要痛。这一点点酒精,在过去,是绝不至于的。
但我忽然反应过来,即使我搞不清自己的愿望,又为什么要大半夜坐在马路边上和一个精神错乱的话唠辩论狂讨论这个话题呢?我从来也没有认真相信过他可以帮我实现愿望啊?
而这个执着的疯子居然还在胡搅蛮缠:那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你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呢?
实在是忍无可忍。

好了,我投降了。我的愿望……我现在只想快快醉倒,好好睡一觉,并且我后悔先前只买了低酒精度的啤酒,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魔术师?
真的是这个愿望吗?
真的。
你肯定吗?
你还要象个罗嗦的电视智力游戏主持人那样问多少遍?
那好吧,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Sekai点点头。
谢谢老天,终于安静了。

再后来,我大概的确就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
旁边只有一只空的啤酒罐子,是川流剩下来的那一罐,我不记得是在下楼以前还是回家以后才把它喝掉的。
是Sekai送我回来的吗?用所谓的魔术?

我始终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这样一个观点:Sekai,那个貂一样的家伙,话唠、精神错乱者、酒鬼和辩论狂,的确是一个会帮人实现愿望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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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蜥蜴之城

这个城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各色各样的蜥蜴。
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看见的第一只。曾经在人贴人的地铁里,看见彩色的眼睑一眨。又在十字路口前红灯转成绿灯的一瞬,瞥到一小束鲜艳的风和形形色色的汽车一起起动。
初时以为是从宠物店里溜出来的一两只,渐渐发现,城市里藏着很多蜥蜴。
它们习惯用伪装色。但留心去找,就会看到电线杆子上趴着,小饭馆烟火深处藏着,霓虹灯管子上挂着,建筑工地的瓦砾堆里躲着……
街心花园的绿草坪中,有时候会有一条细长的舌头猛地弹出来——难怪,今年夏天蚊子少了很多。

城市里一直有很多动物。流浪猫和流浪狗楚楚可怜,引明星和政客们为之大声疾呼;老鼠靠少女的尖叫夺人眼球。
但蜥蜴是不同的。他们对我们既没有亲近的渴望也没有挑战的欲念。他们呆在那里,只是置身一个貌似和世界交错渗透却其实有着透明分隔的平行宇宙。
除了间或用舌头绑架某些倒霉的虫子,蜥蜴并不介入世界的这一边。

我们对蜥蜴同样淡漠,我从没有听人谈论过蜥蜴。
也想过问问别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蜥蜴呢?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但这样的话题总好像很难开口。
有几次我说:“今年好像没有蚊子。”企图含蓄地把话题引过去,可是没有人愿意深入这样一个话题,充其量含混地附和两声:“啊,蚊子,是,没有蚊子。”
这些冷遇几乎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没有人谈论蜥蜴呢?……除非,大家都没有看到蜥蜴?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蜥蜴的存在?

不过,后来的一些细节告诉我,真相并非如此。

电影院熄灯之前,我注意到前排坐位上的一个女孩。她架着双腿当桌子,正用彩色铅笔在一个小本子上飞快地画着什么——她似乎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在做什么,用左手遮掩右手的动作,但眼神的角度仍然透露讯息——她正给蹲在银幕的左下角的一只蜥蜴画着速写。
看的是一部典型唬烂的爱情片,唯一的优点是鲜明而快节奏变化的色彩。
蜥蜴始终蹲在那里,兢兢业业地随着电影变化着身上的颜色,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女孩的缘故,我甚至不会注意到它。
至于女孩,我无法判断她更关注电影还是蜥蜴。只在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的肩膀忽然无声而轻微地耸动。随后,在散场灯亮起的瞬间,她飞快地掏出一副很大的墨镜扣在脸上,然后急匆匆独自离开。
我猜她哭了,不至于是因为电影,也许是因为蜥蜴。

午间休市,证券经纪打扮的男人仍然不得偷闲,一边赶路一边拿着手提电话说着什么。
他和我擦肩而过。忽然之间,他收住脚步,视线落到大厦第七层的镜面外墙上,双眼发亮,用手轻轻捂住话筒,近乎无声地用法语吐出一个数字:43。
此前和此后,他都马不停蹄滔滔不绝。与他通话的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时间曾经有过如此短暂的定格。
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我肯定这不是幻觉。
在他目光所落到过的那方玻璃上,某一只蜥蜴虽然不能把自己也变成镜子,却还可以跟上白云浮过蓝天的韵律。

……
麻辣烫的老板娘总会给多背面窝着蜥蜴的那张桌子一串蘑菇。
刺青师傅会绣一整套蜥蜴的纹样,但他从来不象推荐其他图案一样把它们推荐给客人。
数学老师每天到学校的时候,如果看见花坛边那只水泥色的大蜥蜴就先去教室,不然就先去办公室。
诸如此类。

人们并非不关心没有蚊子的多寡,只是处于羞涩或者谨慎,不想让话题涉及到蜥蜴。
我明白过来,蜥蜴是这个城市的一个秘密。
不少人各自用自己的方式维系着和蜥蜴私己而暧昧的关系。
他们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是唯一知道蜥蜴存在的人,但都默契地维持着这件事的隐蔽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和蜥蜴之间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微妙距离,以及由此带来的这种关系里无法形容的美妙成分。

我不再企图找人讨论蜥蜴。不过有一次,在看到一只蜥蜴的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短促而轻快的口哨。我没敢回头,但报之以口哨。接着,短暂的安静以后,从略远的地方,传来另一声口哨的呼应。

人们心照不宣地避免谈论关于蜥蜴的一切,即使偶然撞破也假装若无其事。
却又多少渴望和享受那种如遇知音而惺惺相惜的窃喜。
[ 此贴被折光暗语在2011-05-12 06:1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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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望

我出生的时候,在同一家医院的隔壁产房里,有另一个女孩和我几乎同时出生。我们的妈妈住在同一间病房里,我们被放在相邻的婴儿床上。
出生时间和地点上的相似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系——好比,我是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呢?我不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但我就是知道。也许心电感应真的存在,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出生比双胞胎还要接近。如果星星的位置真能决定人的命运,那么我们确乎应该得到极其相似的人生轨迹?
不过,我们并不是邻居,父母也不相识。他们也许曾经在病房里打过招呼,却不认为有必要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一周以后,我们各自回家,从此互不相关。这么说来我们的人生似乎又应该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关于星星的说法完全都是扯淡的。可是,我们却还是相遇了。

那是我十七岁生日之前的两天。
那时候这个城市里还只有一条地铁线路。靠近南终点的地方,有几个站头在地面以上,彼时少见多怪而又充满青春期妄想的我总觉得如果地铁在黄昏的时候驶上地面,会顺带开启一道时空之门,让我窥视或者接触到蜂窝状平行宇宙中的其他格子。这样的奇迹自然从没有发生过,但我更愿意相信只是其他格子里的世界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我从没有意识到这种穿越。虽然我的人生是如此普通完全不像是在迎接着任何奇迹或者超自然现象的样子,但是,我至少又遇到了那个和我几乎同时出生的女孩。

就是在地面以上的某一个地铁站,黄昏的天空透亮而高远。我看到对面月台上有个女孩扎着马尾巴,穿着大号的男式白衬衣,被风吹鼓起来,好似一张帆。这时候她也看到了我,目光对接一个瞬间,在意识转过弯来以前,我们已经开始各自来不及地下楼,开始脚步还有些犹疑,在奔跑中逐渐变得确信。好像两块磁石之间随着距离缩短而逐渐增强的吸引,在站厅里相遇的时候,一切已经毫无疑问。
地铁在头顶的轨道上轰隆隆驶过。
“是你啊!”我们同时说。

如果她是一个男孩,那么我们的邂逅也许会演变成一个离奇扯淡的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不过,我倒很高兴她也是一个女孩。她有着扁扁的面孔,小麦色的皮肤以及闪闪发亮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美好。看清楚她的时候我在想我们的长相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看着彼此,又亲切又陌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觉得根本不需要说什么。
最后,我终于想出来一句最没咸没淡的话:“后天,就要过生日了吧?”
“是啊。”她点点头,咧嘴一笑。这时候我开始发现她的长相的一些细节,她的面颊上有两个酒窝,牙齿洁白而整齐,鼻头有点翘,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左边眉峰的地方藏着一颗浅色的痣。不过我还是完全没法拿她的相貌和我自己做比较,真是奇怪。
好像这次邂逅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我们坚信并看清楚彼此的存在。然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站台,乘坐反方向的地铁离开那个站头。在地铁上我看见一个目光清澈而温柔的男孩,很想上去搭讪却提不起勇气。下车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不知道在开往另一个方向的地铁上,是否也刚巧有另一个男孩经过。
也许下次再遇到这个女孩的时候,我可以问问她。我们并没有任何约定,但我却有着奇异的坚信会再遇到她——既然她的存在是我生命中仅有的神秘事件。

三年以后,这一次,我们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不久。桂花香满天梧桐叶落,我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衣斜跨军用书包的背影一跳一跳地把落叶踩得沙沙响。她的头发不知几时剪得极短,人也好似瘦了一圈,但我能认出她来,从来不是依靠外形。
就在我想追上去拍她肩膀的时候,她极有默契地转过身来。
就和上一次一样——“是你啊!”
她的面容有点憔悴,眼睛畏光似地眯缝着,亮还是很亮,瞳孔极黑。
“怎么样,刚过完生日吧?”
“是啊。”
这一次换成她问我答,生日是我们之间神秘的纽带,在没话找话的时候永远可以用。除此之外,我们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七岁时想问她的话题,如今提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这一次我们是在一样的方向上,于是一起走了长长一段。
她跳来跳去地踩叶子,好像很喜欢枯叶碎裂的那种声音。什么话也不说,却会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地笑出来。这笑容和她的憔悴完全矛盾,却又温柔地融合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我好像感觉到她眼里的流光慢慢溢出,面孔在日暮时分的天光底下显得分外地青白。
我完全地明白并喜欢她这个样子。我们并不是双胞胎,其实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心电感应,但看到她的时候,就会有那么一瞬,我好像进入了她的世界,感知到关于她的各种细节——外貌或者表情或者心绪。现在我明白,这确实是一种感知,而不仅仅是观察的结果,因为在这样的瞬间我会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一切,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区分我与她,好似生命在横向上又扩展了一维一样美好。

那时起我开始比较多地想到她。不过,不久以后,我就搬了家,搬去了遥远地方的另一个国家。
我并不真那么相信星星的力量,也不以为我们之间微弱的磁场足以把我们拉扯到地球的另一端相遇。但我确实常常想起她来,尤其是在每一年生日前后的那些日子里。想象中她的样子变来变去,神情时而快乐时而悲伤;想象中我们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不期而遇,却总在同一个瞬间认出彼此;想象中我们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反正完全不需要用言语来沟通。
严格来说,我们甚至算不上是朋友。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我们对于彼此又有着如此独一无二且无可替代的意义——至少,她对我来说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和你的生命几乎踩着同样的起点开始,轨迹各不相同却隐约相似、时而交错,而她又是那么的美好。
很容易可以把她设定成一个比我更好更可爱、又不会让我嫉妒的自己。哪怕她不是,也并不妨碍我这样去想。——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安稳而幸运的感觉。而且,在好几年的时间里,这种感觉逐渐扩散着渗透进我的生活深处。有时候面临什么困难的选择,我会隐约觉得,她在世界彼端向我挥挥手,然后走向迷宫的另一个分叉。有一天,我们可以将彼此的感受融合。不论是否殊途同归,融合的时候总是温柔而圆满。
这样想着,选择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纠结与患得患失,而且,觉得不那么寂寞。

再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它已经被四通八达的轨道彻底交叉缠绕起来。我不知道这些奔驰的列车是把这个城市紧紧抱成一团还是割裂成了更多的细碎空间;更好奇工程师们各处打洞铺轨道的时候是如何避开蜂窝状世界之间的隔阂的呢?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许多个平行宇宙之间早就相互泄露沟通,让时间和空间里都充塞了更多的不确定性——也许只是一转头,你就进入了蜂窝的另外一格,看起来没什么差异,其实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这种现状会让我们见面的机会增加或者减少,也有可能,她也早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还没有甚至永远不会回来。
不过,今年生日,如果可以许一个愿望的话,我很希望,可以遇见她。
——在某个看似偶然却是彼此深深期待的时刻,我们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认出对方。互道生日快乐,然后,分头继续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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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2011-10-11 16:53 | 3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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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碰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相当不容易啊,迄今为止也只碰到一只
我的未来依然是梦
Posted: 2011-10-21 18:27 | 40 楼
楼兰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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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才想起初中时候的一个同桌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们成为同桌后才发现的~
然后,读高中时候,又碰到一个,大我一天的同桌~
Posted: 2011-10-24 14:49 | 4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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