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Q。
再回头看时,我曾想如果我能早有预感,一切是否可以改变。
大概半个月以后,我收到一封没头没尾的快递。
看起来那是一本有年头的病例卡。封面撕掉了,因此不知道是哪一家医院也不知道病人是谁。只有一条一条奇怪的记录,从1986年开始——
1986年7月15日,冷。
8月8日,冷。
8月12日,冷。
那字迹稚拙,也许这并不是一本真正的病历,只是医生的子女从医院拿来乱涂乱写,可是,慢慢地那个一次一次出现的“冷”字后头,开始出现一栏叫“处方”。
有的时候药是巧克力,有时候是棉花糖、妈妈回家了、看蝴蝶羽化、找到一个金龟子、老师表扬了、收到生日卡片……
87年、88年、89年、90年……跨入90年代,字迹渐渐不那么孩子气,每一条记录之间的时间间隔开始变长,“处方”的内容也开始丰富。再过几年,每一条记录后头的“处方”越来越多,应该是学会了英文,也许为了省力她开始写字母歌,C for Chocolate,H for Hug,K for Kiss……那些我在识字卡片上见到过的单词逐一浮现,到最后,也许要写的东西太多,病历的主人不再注释,只剩下一个个字母依靠排列在一起。
95年以后,字迹已经完全是少女的样子。
彼时一年只有一两条记录,她给病症一个比较像样的称呼“内源性寒冷”。
而“处方”的后头,则多了一项注意事项:请勿伤心。有时,还重重打上三四个感叹号。
最后的记录是1998年4月23日,那一页除了文字,还有彩色铅笔画的密密一架紫藤。风格同识字卡片上无二致,显示着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快递当中除了这本病历再无只字片言,真不知道Q是在哪里找到它。
不过,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吧?我想。
——原来死者具有奇特的体质,会因为伤心而产生巨大的寒冷,只有快乐和甜蜜可以缓解冰冻的侵袭。
童年时代的快乐来得简单,可是长大以后,是否即便不断增加处方的剂量,也难以获得足够抗衡冰冻的能量。余下唯一避免冻伤的办法,是不伤心。
不再动心,也不再伤心。
可是,如果失去爱人甚至失去母亲都不能再让死者伤心,那么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死者如此彻底而绝望地伤心?又或者……即使有心抗拒,情绪也仍然产生集聚,直至爆发。
我忽然不安。
拨打Q的电话过去,接听的是一个陌生而官样的男声。
他警惕地问我是谁,与Q是什么关系,找她有什么事——我猜到对方身份,过去在Q叙述中,警察们通常都是这么工作的。
Q在家中烧炭自杀。邻舍发现报警,已经失救。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真正的死亡现场。
炭炉早被熄灭,但空气里好像仍然充满挥之不去的怪异味道。Q裹着她的羽绒服,仿佛睡着一般。真的是自杀么?也许她只是想煮一杯热可可喝……
可这样的问题,我自己都觉得苍白。
虽然热可可始终是Q最喜欢的饮料,如果煮一杯的话,也许多少可以让她温暖一些。
除此之外,巧克力是她最喜欢的零食,紫藤是她最喜欢的花。
W for wisteria是那叠画稿的倒数第三张,最后的两张还没来得及配上插图,只是用文字写着:W for warm, w for where
其实,冬天已经过去,离紫藤开花的四月也已经不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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